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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唐演義 第51到第55回(2 / 2)

然而,李密回想起往日一心想做盟主,就連唐帝也曾對他頗為推崇,如今一旦失利,卻要俯首稱臣,心中滿是不甘與憋屈。但事到如今,也隻能屈居人下。他率領王伯當等人進入長安,朝見唐帝。眾將行完大禮後,唐帝宣李密上殿,賜座說道:“賢弟征戰勞苦,等我兒世民從豳州歸來,就與賢弟一同平定東都,為你報仇雪恨。”隨即傳旨,授予李密光祿卿、上柱國之職,封邢國公;王伯當為左武衛將軍,賈潤甫為右武衛將軍,魏征任西府記室參軍,其餘將士也都各有封賞。

李密等人謝恩退出。唐帝又念及李密孤身一人,將自己的表妹獨孤氏許配給他為妻。雖然官職不算太高,但所受的禮遇已極為優厚。真可謂是:曾經如蛟龍遨遊四海,如今似地鼠藏身洞穴。屈尊與武將們同列,心中苦悶難以言說。

第54回釋前仇程咬金見母受恩踐死誓王伯當為友捐軀

有詞“憶昔聲名如哄,收拾群英相共……”調寄“如夢令”),道儘人生起伏中不知足的苦澀。古人雲“知足不辱”,若不知足,辱亦隨之,何況胸中還存幾分才高氣傲,即便到了窮途末路,也難甘心認輸,更何況正值壯年、尚有可為之時。

話說魏王李密進入長安時,心中還存著幾分幻想:當年歸附東都,皇泰主曾授他太尉、都督內外諸軍事之職,如今歸降唐朝,唐主必定不會薄待。想著李神通、李道玄等李氏宗親都能封王,或許自己也能獲封王位。不料唐主僅授予他光祿卿之職,李密心中頗為不滿。他哪裡知道,這正是唐主的用心良苦之處——既擔心驟然賜予高官會遭朝臣嫉妒,又因河南、山東尚未平定,需借李密招撫舊部,若此時給予太高官爵,日後便難以再加封賞。唐主此舉,實則是在籠絡他的同時,消磨其銳氣。可李密從不反思自己缺乏容人之量想當初秦王到金墉時,他是如何對待對方的),如今歸唐受此待遇,卻隻認為自己是頂天立地的英雄,滿心不甘。

歸唐不過月餘,秦王在隴西平定薛舉之子薛仁果,拔寨凱旋的消息便傳到長安。唐主宣李密入朝,麵諭道:“你自歸唐以來,尚未與世民見麵。朕擔心世民念及舊怨,於你不利,你可前往遠迎,以儘人臣之禮。”李密領命而去。此時魏征稱病留在西府,李密便帶王伯當等二十餘人離開長安,向北而行。行至豳州,哨馬稟報秦王人馬已近。李密心中忐忑,問祖君彥:“若秦王問起,我該如何回答?”祖君彥道:“不問便罷,若問時,隻說聖上命臣遠迎,他便不敢加害於您了。”

二人正商議間,忽然金鼓喧天、炮聲震地,隻見一隊錦衣士卒,花帽鮮明,左右各有十位總管,手持劍戟戈矛,耀眼奪目,前方數人高聲喝道,伴隨著塤篪吹奏的樂曲,隊伍緩緩而來。李密以為來的是秦王,忙與眾官分班站立等候。不料馬上一員將領大聲喝道:“我乃長孫無忌與劉弘基!殿下還在後麵,你是何人,且在此等候!”李密心中懊惱,明知這是秦王故意派將領假扮自己來羞辱他,卻騎虎難下——若不繼續等候,恐唐主怪罪;若再等,又覺羞辱難耐。

正在悔恨之際,又一隊人馬列隊而來:前麵高高擎起回避金牌,中間五色旌旗招展,劍戟森嚴。後麵吆喝聲漸弱,隻見輿從華麗,氣勢不凡。李密暗想:“這次必是秦王了!”忙與眾將俯身在地,恭恭敬敬行大禮。卻聽馬上兩人笑道:“我們是馬三保、白顯道!前年我們到金墉拜訪你,如今你也到了我們長安。若要接殿下,後麵帷幔裡高坐的便是,可小心向前迎接!”李密聽罷,滿麵通紅,捶胸頓足,仰天長歎:“大丈夫不能自立,屈居人下,竟受此羞辱,還有何麵目立於天地之間?”說罷便要拔劍自刎,王伯當急忙阻攔:“明公怎可如此短見?當年文王被囚於羑裡,勾踐受辱於會稽,後來都成就了大業。您應當忍氣吞聲,靜待時機。”

正說著,有人稟報:“前方風卷出一麵黃旗,繡著‘秦王’二字,這次來的必定是秦王無疑!”李密無奈,隻得側立路旁。隻見一隊人馬疾馳而來:前導是五色繡旗,甲士騎著銀鬃馬整齊列隊,彤弓壺矢光彩奪目,寶駕雕鞍輝煌耀眼,力士在前引導,儀從在後跟隨,唐將史嶽、陶武欽依隊前進,王常、邱士尹按轡徐行。這四將認出了李密,紛紛在馬上舉手致意:“魏王休怪,俺們失禮了。”李密與眾將默然無語,不覺淚如雨下,王伯當再三勸慰。

隨後,殷開山、洛陽史左右護衛,秦王頭戴冠帶、身著蟒服,高坐帷幔之中,氣勢威嚴。李密看得真切,急忙上前伏地叩首:“老朽有失遠迎,望殿下恕罪!”秦王見了李密,頓時怒發衝冠,手持雕弓,搭上箭矢,弓弦拉滿。這一下,把王伯當、賈潤甫、祖君彥等魏將嚇得麵如土色,紛紛伏在地上戰栗不止。李密更是雙手捂臉,渾身發抖。秦王見眾人如驚弓之鳥般縮成一團,終究展現人君度量,收起弓箭,用弓梢指著李密罵道:“匹夫!你也有今日!本想一箭射死你,報我被囚禁之仇,又怕連累眾人說我不能容人,暫且饒你性命!”大喝一聲,策馬而過——原來這一切都是秦王得知李密來迎,故意安排眾將輪番羞辱他。

秦王回朝拜見唐帝,唐帝慰勞道:“皇兒征伐辛苦,鞍馬勞頓。”秦王答道:“托父王洪福,諸將用命,才得以凱旋,現已將薛仁果、羅宗目侯)等擒獲,囚於檻車,等候父皇發落。”唐帝大喜,命武士將其斬首示眾。又問:“可曾見到李密?”秦王答:“見到了。”唐帝感慨:“當初朕想拒絕他歸降,劉文靜進言:‘鄭與魏接壤,唇齒相依。如今王世充滅了李密,就像虢國滅亡,虞國也難獨存。若我們不接受李密歸降,他走投無路時必定投奔他國,又添一敵,徒增煩惱。’所以才準其歸降。”秦王問:“為何當年有恩於兒臣的幾位大臣,反而沒見到?”唐帝道:“魏征已在朝中,朕知他有大才,撥到你西府辦事。聽說他有病,所以沒來接你。”說罷,唐帝帶秦王進宮拜見母後,隨後退出。

秦王本就是亂世中求賢若渴的明主,何況當年受過眾人恩惠,怎能不牽掛?一進西府,便詢問魏征住處。其實魏征並未生病,隻是料到李密讓他一同迎接秦王必定不妥,才稱病推辭。如今聽說秦王召見,急忙出來伏地叩拜:“臣偶染小疾,未能遠迎,望殿下恕罪!”秦王一把扶住:“先生與孤非比他人,何須多禮?”拉著魏征坐下。魏征趁機道:“魏公失勢來投,望殿下寬宏大量,勿念舊怨。”秦王道:“孤承蒙先生等厚愛,日夜銘記在心。如今先生不棄,足慰我心。至於李密匹夫,孤剛才見他伏地戰栗,幾乎想親手殺了他,因見眾臣在場才作罷。不過孤雖不殺他,總有一天他會自食惡果。”又問:“叔寶、懋功二兄為何沒來?”魏征答道:“徐懋功鎮守黎陽,他足智多謀,隻是魏公自恃才高,與他意見不合,所以他甘心守地,並無異心。秦叔寶征討蕭銑尚未回朝,魏公此次歸唐也未通知他。”秦王道:“他的母親和兒子,孤已妥善安置在此。”魏征道:“他如今想必也知道了。此人天性至孝,又重情義,如今單雄信已投降王世充,他恐怕還在猶豫。”秦王又問:“那個粗莽的程咬金為何不見?”魏征笑道:“他因昔日冒犯過殿下,不敢前來,回瓦崗拜母去了。此人雖粗魯,卻極為孝順,是個忠直之士。昨日遇見徐義扶,才知程母也在長安,他若回瓦崗得知母親消息,必定會不顧一切趕來。若他來時,望殿下不計前嫌,包容他。”

此後,秦王與魏征朝夕相處,談論天下大事,彼此愈發親近信任。

且說程咬金回到瓦崗寨,卻沒見到母親,趕忙詢問尤俊達。尤俊達道:“令堂陪著秦伯母婆媳去會親戚,沒想到被秦王設計騙到長安去了。”程咬金一聽,笑道:“尤大哥,你又拿我尋開心。”尤俊達正色道:“程老弟,我何時騙過你?”隨即將當日誘騙的經過詳細說了一遍,又道:“當時那幫人原本隻打算迎請秦伯母,誰知令堂執意要作陪,我再三阻攔也沒用,隻好讓連巨真護送她們。前日連巨真從長安回來,說令堂和秦伯母在秦王那裡過得很安穩。你若不信,去黎陽問問連巨真便知詳情。”

程咬金聽罷,頓時神情沮喪,呆立半晌後忽然喊道:“罷了!這挨千刀的竟使出如此絕戶計!我這條命就豁出去了!”過了一夜,他也不向尤俊達辭彆,帶著兩個隨從直奔長安。真是一片孝心可鑒:“隻念娘親不惜軀,願將遺體報親恩。”

程咬金擔心大路上有人認出自己,便走小路,曉行夜宿,不到一個月便抵達長安。進城後,他在西府左側找了處住所,先讓手下遞了名帖進去,隻等帥府開門。秦王得知程咬金到來,傳令將士全副武裝、列隊森嚴,粗細鼓樂連奏三通。秦王升殿,眾將參拜後依次站立。忽聽頭門守門官稟報:“魏犯程知節進!”內裡武衛齊聲應和,聲如春雷。

秦王坐在殿上,隻見一個身材高大、赤裸上身的漢子被反綁著,昂首挺胸走了進來。到了丹墀之下,他直挺挺地站定。秦王仔細一看,認出是程咬金,頓時怒火中燒,須眉倒豎,拍桌喝道:“你這賊子,今日竟敢自投羅網!可還記得當年我逃到老君堂,險些被你一斧砍死?我今日定要將你烹煮刀剮,方能消恨!”

程咬金卻哈哈大笑道:“我當時隻知有魏公,不知有唐王。大丈夫恩怨分明,若怕死便不會來長安!要殺要剮隨你,先讓我見母親一麵,便把這顆頭顱給你!”秦王怒道:“你到這地步還嘴硬!暫且饒你片刻,軍士們帶他去見母親,再來受刑!”眾軍士不由分說,將程咬金推搡出府門。

原來秦老夫人的住所就在西府東側一所寬敞的宅院裡,與程母同住。秦母一到長安,秦王便撥了一二十名侍女前來伺候,又派二十名衛兵看守門戶。每日供應不斷,每月還有許多布帛饋贈,秦母和程母的禮遇規格完全相同。因此兩位老人生活安穩,對秦王感恩不已。

軍士們將程咬金擁進秦母寓所,早有人進去通報。秦母和程母急忙趕出堂來。程母見兒子這般模樣,上前抱住他痛哭不止,嘴裡含混不清地念叨著,惹得眾武士忍俊不禁。程咬金急道:“娘,彆哭了!兒子問你,你住在這裡是否安穩?有人伺候嗎?”程母隻是哭,說不出話來。秦母替她答道:“一到長安,秦王就派人伺候,每日供應吃喝,每月都有賞賜,還時常派侍女來問安。我和你母親受他恩典,待遇一樣,沒有厚薄之分。”

程咬金問母親:“娘,是這樣嗎?”程母含淚點頭,指著身旁兩個侍女道:“這兩個就是秦王賜來服侍我的。”程咬金聽了,歎道:“娘,是兒子錯了!沒想到秦王竟是如此寬厚的好人,我今日就算死在他麾下,也心甘情願。娘,你彆掛念我了,就陪著秦伯母安度晚年吧!”說完便要掙脫離去,程母死死抱住不放。

秦母見狀道:“你們彆慌,聽我說!當初秦王為了讓我兒秦瓊歸唐,才假扮羅家親戚誘我出寨,沒想到你母親一片好意陪我同行,竟來到長安。如今魏公也已降唐,我兒秦瓊想必不日便會到來。你母親豈能因陪我出門就成了無兒之人?”她吩咐侍女:“取我的禮服來,我親自去西府麵見秦王,求他寬恕。”

正說著,隻見一個差官帶著三四個校尉,托著冠帶袍服趕來,高聲喝道:“殿下有旨,赦免程知節無罪,著即穿戴冠帶來相見!”校尉迅速解開程咬金的綁縛,要為他換上衣帽。程母喜出望外,跪地朝天叩首:“願殿下太平一統,萬壽無疆!”眾人見狀,又笑了起來。

程咬金穿好衣冠,正要拜彆母親和秦伯母,程母攔住道:“兒先彆急著拜我,快去西府叩謝秦王!如此寬宏大量的明主,你定要儘忠報國,娘就算死也能瞑目了。”程咬金不敢違抗,跟著差官火速前往西府。

此時秦王正在集賢堂與謀士們談論兵法,校尉進來稟報秦母求見及程母叩謝之事。秦王笑著對魏征、劉文靜道:“幸虧我提前派人赦免了他,若等秦母來求情,就顯不出我的情誼了。”

話未說完,差官進來稟報程知節在帥府門口候旨。秦王道:“讓他到西堂來。”西堂本是西府會見賓客之處,差官引程咬金站在階前等候。隻見秦王緩步走出,程咬金趕忙跪下,垂淚道:“臣有眼無珠,當年不識明主,罪無可赦。今日雖蒙赦免,反而深感羞愧。”秦王親自下階攙扶起他,說道:“方才隻是試探你罷了,我早知道你是忠直之士,隻望你今後事唐如事魏便好。”程咬金道:“臣蒙殿下厚待家母,定當肝腦塗地以報大恩!”

秦王問及程咬金與王世充交戰的經過,他詳細述說了一遍。秦王又問:“可曾見過秦叔寶、徐懋功?”程咬金道:“臣戰敗後見魏公降唐,便返回瓦崗,一聽說母親的消息,便星夜趕來長安,未曾與二位兄長會麵。臣受殿下大恩,無以為報,我在北邙、偃師尚有兩千心腹部下,願前往招撫,並勸秦、徐二位兄長歸唐,不知殿下是否允許?”秦王大喜道:“我怎能不允?此舉足見你的忠貞!但須先朝見聖上,奏明此事,聽候聖上旨意。”程咬金領命。

秦王隨即命差官帶他進朝麵見唐帝。唐帝見程咬金相貌魁梧、言語爽直,當即賜他為虎翼大將軍兼西府行軍總管,所奏事宜悉聽秦王裁決。程咬金謝恩出朝,再次到西府致謝,隨後回到寓所拜見母親、秦伯母和張氏夫人,秦懷玉也出來行了禮,一家歡聚一堂。

次日,程咬金辭彆秦王,整裝出發。此前進長安時他九死一生,如今出長安卻是輕裘肥馬、仆從跟隨,風光迥異,一路向東都進發。正是:“因感新知己,來尋舊侶盟。”

再說李密自從被秦王羞辱後,每日回到邢國公府便坐臥不寧,滿臉憂慮。手下稟報程知節已到長安,李密滿心期待他前來探望,想借機詢問東都的情況。誰知程知節竟沒來拜見。過了三四日,又報說唐帝封程知節為虎翼將軍,還派他出了長安。李密心中憤懣,對王伯當和一同歸唐的將士們說:“程知節是我的舊部,到長安兩三天了,竟不來見我一麵,人情淡薄到這種地步!如今唐主賜了他官爵,又把他派出去,想必他此去是收攏舊部來助唐。我們在此坐以待斃,何時才有出頭之日?”

李密的部將們當初在戰場上攻城掠地,覺得金銀布帛來得容易,花起來也大手大腳,自打進了長安,錢財漸漸匱乏,個個心中不安。如今見李密有離開的念頭,便紛紛獻計:“徐世積在黎陽,張善相在伊州,秦叔寶、羅士信想必已平定蕭銑,應該會回瓦崗;單雄信等人在洛陽。明公仍有機會東山再起,何苦在彆人眼皮底下受氣?”王伯當也讚同:“確實該如此。”

李密猶豫道:“是奏明唐主,說要去山東收編舊部,還是大家偷偷出關再彙合?”賈潤甫連忙勸阻:“此事不妥!主上待明公極為優厚,況且天命所歸,天下終將一統。明公既然已經歸附,又心生異心,盛彥師、史萬寶等猛將鎮守關外,咱們這邊行動剛發起,他們轉眼就能追來。就算僥幸出關,哪有時間集結兵力?一旦背上叛逆的罪名,誰還能容得下我們?依我之見,不如安分守己,慢慢等待時機,這樣才能保全自身。”

李密大怒:“你是我的心腹,怎麼說出這種話!誰不跟我一條心,先斬了再行動!”賈潤甫哭道:“自從翟司徒被殺,眾人都認為明公忘恩負義,早已離心離德。如今就算逃亡,誰還會把自己的兵力拱手交給您?我受明公厚恩,才敢直言不諱,望明公三思!如果明公非要冒險,我賈潤甫也甘願陪您赴死。”李密怒火中燒,拔劍要砍他,幸虧王伯當等人極力勸阻才作罷。

祖君彥見狀,提議道:“依臣之見,不如告知公主,悄悄逃出長安。就算秦王得知派人阻攔,看在公主的份上,想必也不敢加害。這就好比當年漢劉先主賺吳夫人歸漢的計策,不知明公意下如何?”眾人還沒商量出結果,李密便怒氣衝衝地進了內室。獨孤公主見狀,關切地問:“大丈夫應胸懷坦蕩,我看夫君為何整日愁眉不展?”李密道:“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不知你是否同意?”公主說:“夫妻之間,有什麼可忌諱的?”

李密壓低聲音:“我想背叛唐朝,又怕你牽掛,不忍心拋棄你,想帶你一起走,你看行嗎?”公主大驚:“這是什麼話!我兄長接受你的歸降,封你上公之爵,又念你孤身一人,把我許配給你,這份恩寵可謂極致。如今你在唐廷的位子還沒坐熱,不思報恩,卻心生異心,但凡有良心的人,都不會這麼做!”李密辯解:“主上雖然恩寵有加,但你侄兒秦王羞辱我太甚!如今我們勢不兩立,我要去山東收攏士卒,再圖大業。況且‘嫁雞隨雞’,你不答應,莫非是有二心?”

公主氣得當麵唾他:“我原以為你是正人君子,會儘心報國,沒想到你竟如此不忠不義!我這輩子算是看錯人了!”李密頓時殺氣騰騰,幸好旁邊有個機靈的宮奴,趕忙上前打圓場:“駙馬爺息怒,公主年輕不懂事。古人說‘夫唱婦隨’,公主該以您的意願為重。您既然有此打算,不妨從長計議,何必為一句話傷了夫妻情分?”李密聽了這幾句,火氣消了一半,甩袖走出內室。

祖君彥忙問:“明公和公主商量得如何?”李密咬牙切齒地說:“我剛提了幾句,這不懂事的婦人竟罵我不忠背德,我差點殺了她,所以才出來了。”王伯當臉色一變:“不好!風聲恐怕已經泄露,大禍臨頭了!”李密慌了:“那怎麼辦?”祖君彥當機立斷:“要走就趕緊動身,再拖延就走不了了!”

李密急忙下令封鎖內門,讓王伯當召集所有同來的將領,收拾行裝兵器。一共六十多人,沒等天亮就從北門逃出長安。守門軍士連忙稟報秦王,秦王大怒,立刻趕到邢國公府,隻見內門層層封鎖。砸開房門見到獨孤公主後,公主把昨晚的爭執一五一十說了出來。秦王聽後咬牙切齒,馬上進宮奏明唐帝。唐帝也勃然大怒,要派兵追捕。劉文靜勸阻道:“不必大動乾戈,隻需發虎牌傳令各地總管,若李密帶人過關,務必生擒解來,看他能逃到哪兒去?”唐帝覺得有理,立刻簽發虎牌,派使者快馬通知各關隘。

再說李密和王伯當等人星夜趕路,馬不停蹄。沒幾天就出了潼關,經過藍田。李密對眾人說:“若去伊州張善相處,走小路更快;若去黎陽徐世積處,得走大路。”賈潤甫建議:“前麵的路隻會更難走,依我看,咱們分成兩隊,一隊去黎陽,一隊去伊州。”李密點頭:“也好。你和祖君彥走大路去黎陽,我和伯當走小路去伊州,到了之後互相派人通報。”於是賈潤甫帶著祖君彥等二十多人走大路,李密和王伯當等三十多人走小路。

又走了幾天,他們到了桃林縣。桃林縣令方正治是個賢能的官員,見這群人深夜要穿城而過,心中起疑,讓軍士嚴加盤查,非要檢查行囊。李密的手下本就是強盜出身,野性未改,見一個小小縣城竟敢如此刁難,頓時火冒三丈,拔刀砍殺守門軍士,一擁進城。王伯當想阻攔卻沒攔住,縣令嚇得逃到熊州,向鎮守將軍史萬寶報告。史萬寶驚慌失措,總管盛彥師卻胸有成竹:“無妨,我自有辦法,隻需幾十人馬,就能取他首級。”史萬寶再三追問,盛彥師卻不肯透露詳情。

李密以為官兵會在洛州攔截,山路不會有人把守,便騎著馬帶著眾人慢悠悠前行。誰知走到熊耳山南山下時,隻見一條路左邊是高山,右邊是深溪。李密和王伯當隻顧策馬在前,沒留意周圍。突然一聲炮響,山上樹叢中箭如雨下,他們進退兩難。加上身上沒穿盔甲,山穀溪流中又殺出伏兵截斷前後去路。可憐王伯當來不及抵抗,拚命抱住李密,用身體護著他,最終兩人都死於亂箭之下。伏兵割下他們的首級,收繳了屍身,向唐帝報捷。唐帝大喜,下令將兩顆首級掛在竹竿上,在鬨市示眾,還下令凡窩藏或偷竊首級者,誅滅三族。

正所謂:有才不善用,反為才所困。李密終不及程咬金、秦叔寶等人,空留罵名,而程、秦等人的芳名卻永載史冊。

第55回徐世積一慟成喪禮唐秦王親唁服軍心

世道混亂之時,忠貞廉恥之心往往被拋諸腦後。今日臣服此人,明日投奔彼方,人如漂泊的旅客,處處可棲身;身似尋歡的娼妓,人人可依附。這般行徑雖令人不齒,卻也有人毫不在意。皆因亂世之中盜賊橫行,山林鄉野亦非安穩之所,有本事的人隻得投身行伍,卻未必能遇見明主,有時遭逢威逼利誘,便改弦易轍。其實當初追隨某人時本就倉促,即便為其赴死也未必能彰顯忠貞,不過是與草木同腐罷了,倒不如留存此身以待來日。這固然不是為臣的正道,但作為英雄豪傑,或許該曲體諒察這些人的苦衷。

且說唐帝將李密與王伯當的首級懸竿示眾。魏征見此情景悲痛難抑,含淚對秦王說道:“為臣當儘忠,交友當重義,若不能忠於君主,又怎能以義待友?王伯當起初與魏公是刎頸之交,後來成為君臣。可惜魏公自恃才高,不聽勸諫,一敗塗地後歸唐又背德,最終死於刀兵之下。一同歸唐的有二十多人,唯有伯當能全忠儘義。臣回想昔日魏公也曾對臣推心置腹,相依相伴三年,如今他生前我未能侍奉到最後,死後又怎能不保全這份忠義?如今他屍骸暴露在荒山,魂魄漂泊於異鄉,隻能迎風對雨,空自悲歎。臣想到這些,實在痛心。懇請殿下寬限一月,讓臣前往熊州熊耳山,尋回伯當與李密的屍骸,好好安葬,讓逝者安息。這全仗殿下的大恩大德了。”

秦王道:“孤正想與先生朝夕談論治國之道,怎能為了這等匹夫讓先生離開身邊?”魏征正色道:“殿下此言差矣。臣將來報答殿下的日子還長,而能為魏公做的事唯有這一件了。當年漢高祖與項羽激戰數年,項羽在烏江自刎後,漢高祖仍以王禮將其安葬,當時諸侯都敬服他的德行。望殿下莫學暴秦的做法,而要以堯舜為榜樣。況且如今律法已彰顯威嚴,魏公的將士正徘徊觀望、無所歸附,殿下若能奏請朝廷赦免他們的眷屬,撫恤餘部,不僅魏公的將帥會傾心歸附,就連王世充、竇建德的部下也會望風來投。臣此行不僅是為了完成魏公的身後事,更是為大唐的大業考慮,望殿下明察。”秦王沉吟道:“容孤仔細想想。”

次日,秦王將魏征的建議上奏唐帝,唐帝讚許稱善,當即頒布赦令:凡李密、王伯當的家屬以及魏公舊部逃亡將士,一概赦免無罪,聽憑其意願行事,地方官不得查緝。魏征得了赦令,便辭彆秦王,前往熊州。

再說徐世積在黎陽,得知魏公兵敗後率部投唐,料定魏公在唐朝必定不得善終,定會招致災禍,於是決定先死守黎陽,等秦叔寶回來再作打算。沒過多久,秦叔寶與羅士信擊退蕭銑,凱旋而歸,途經黎陽時,徐世積早已派人迎接。秦叔寶、羅士信進城與徐世積相見,將魏公兵敗歸唐的經過說了一遍。秦叔寶聽罷,頓足歎息:“魏公心高氣傲、心智昏聵,難道一同逃亡的大臣都不知利害,竟不進言勸阻,還一同投唐?”徐世積道:“魏公自恃才高,臣下即便進言,他也不肯聽。將來必定會出變故,如今兄長作何打算?”秦叔寶道:“家母那邊兩三個月沒消息了,我急於回瓦崗看看。”

徐世積一拍大腿:“弟差點忘了,兄長還不知道吧?老伯母、尊嫂和令郎都被秦王設計騙到長安去了!”秦叔寶聞言大驚失色:“這從何說起?”徐世積道:“連巨真親自護送他們去長安後回來的,兄長問他便知詳情。”秦叔寶轉頭對羅士信道:“兄弟,你先把兵馬駐紮在此,我去瓦崗一趟。”

秦叔寶帶著三四個親兵趕到瓦崗寨,與尤俊達、連巨真相見後,急忙詢問:“秦王怎麼把家母騙去的?”連巨真道:“秦大哥彆急,你先看看弟弟帶來的老伯母的親筆信,然後再慢慢說。”連巨真進內室取出兩封信,一封是秦母的,一封是劉文靜的,遞給秦叔寶。秦叔寶接過信,見信封上母親的手跡寫著“瓊兒開拆”,頓時淚如雨下,從頭至尾讀完母親的信,才收住眼淚,又讀了劉文靜的信,問連巨真:“兄長在長安住了幾日?”連巨真道:“我在長安住了四五天。秦王隔一天就派人到府上問候,徐惠妃父女也常派宮人送東西來。我臨走時,老伯母再三叮囑,說兄長一回金墉,就趕緊收拾歸唐,這還是魏公未投唐時說的。如今魏公已成為唐臣,兄長可要儘快前往。”尤俊達忙將徐惠妃先前送來的禮物交還給秦叔寶。秦叔寶又問:“程咬金去哪兒了?”連巨真道:“他起初不肯隨魏公歸唐,一到瓦崗聽說母親的消息,就拚了命連夜趕去長安了。”

秦叔寶心中暗自思忖:“若魏公沒帶諸臣投唐,我為接母親去長安無可非議;如今魏公也在唐朝,我若前往,唐主該如何對待我?若把我當作普通降臣,秦王心裡肯定過意不去;若拜我為上卿,魏公又會疑心我早有歸唐之意,故意讓秦王先騙母親入長安。如今真是兩難啊!且回黎陽與懋功商量,看他怎麼說。”於是急忙辭彆尤俊達和連巨真,飛馬趕回黎陽,將心中的糾結告知徐世積和羅士信。徐世積道:“論老伯母在長安,兄長確實該儘快前往;但論時局,卻不能貿然行動。魏公投唐肯定長久不了,諸臣在他手下也必定不安。何況秦王已回長安,近期必有變故。等局勢穩定後,兄長再去才萬無一失。”秦叔寶深以為然,連忙寫了一封家書給母親,又寫了一封回函給劉文靜,讓羅士信隻帶兩三個家仆,悄悄先去長安安慰母親。

次日,羅士信收拾行裝,扮成公差模樣,辭彆徐世積,翻身上馬。秦叔寶也騎上馬,細細叮囑了一番,送了兩三裡路才轉身返回。回到官署,秦叔寶對徐世積道:“懋功兄,單二哥在王世充那裡肯定不順心,如何是好?我與他曾立誓生死與共,如今各為其主,豈不是違背了前盟?”徐世積歎道:“我與單二哥情同手足,又怎能不掛念?但他為人雖重情重義,卻不識時務,固執死板,straightforard又容易被人蒙騙,全不懂權衡變通。他因唐公殺兄之仇日夜記恨,即便有蘇秦、張儀的口才,也難挽回他的心意。如今我們若再投奔他人,就像婦人再嫁,一錯豈能再錯?若再失誤,後悔都來不及了!”秦叔寶點頭稱是,雖然時常想私自去見單雄信,又怕被他留住無法脫身,落得身心分離的境地,隻好耐心留在黎陽。

恰逢賈潤甫到來,秦叔寶、徐世積見狀驚訝地問:“魏公歸唐後過得如何?”賈潤甫長歎一聲:“彆提了!”隨即將唐主賜爵贈婚的事細細說了一遍,“後來他背著公主逃走,因關卡盤查嚴密,魏公讓祖君彥和我走黎陽,他們去伊州。祖君彥途中遇見柳周臣,轉道小路打聽消息去了。我剛才在路上遇到單二哥的家仆單全,他說主人急著見我,一刻也不能耽誤。我如今先去一趟,若能勸他與我們重聚,豈不是好事?如果魏公派人來通知,還請告知此事。”秦、徐二人道:“我們也在惦記他,兄長去一趟,大家都放心。”過了一夜,賈潤甫便啟程前往王世充處。

秦叔寶心中煩悶,便拉著徐懋功去郊外打獵。正行間,忽見一隊素車白馬迎麵而來。叔寶定睛一看,大聲道:“徐大哥,玄成兄來了!”眾人連忙下馬,在草地上相見行禮。叔寶握住魏征的手急切問道:“兄長為何身著素服?”魏征長歎一聲:“二位兄長還不知,魏公與伯當兄都已不在人世了!”叔寶聞言驚呼,仰天慟哭,徐懋功也淚如泉湧。

叔寶哽咽著問:“魏公和伯當是在哪裡遇害的?”魏征皺眉歎道:“說來話長。”懋功接口道:“曠野之中不便細談,快回官署再說。”於是眾人翻身上馬,回到黎陽官署。恰好王簿等三四位將領前來探聽消息,懋功便引著秦叔寶、魏征等人到書室坐下。

魏征將李密投唐的前因後果,直至逃到熊州死於亂箭之下的經過,詳細述說了一遍。叔寶聽罷,大聲歎息:“果然不出懋功所料!如今兄長為何到此?”魏征道:“我在秦王西府得知魏公噩耗,心如刀割,便向秦王請了一個月假,去尋魏公和伯當的屍骸。秦王準假,還讓我來敦請二位兄長歸唐。他奏明唐帝後,蒙陛下隆恩,怕途中受阻,賜我一道赦敕,讓我告知魏公舊部,若願歸唐,即刻提拔任用。”說著,魏征從報箱中取出赦文,徐懋功和秦叔寶仔細讀了一遍。

懋功問道:“眾人肯不肯歸唐暫且不談,兄長可曾到熊州尋到李、王二人的骸骨?”魏征道:“前日我到熊州熊耳山,那山高有數丈,峭壁層巒,左有茂林,右臨深澗,中間隻有一條小路僅容兩馬並行。我四處張望,毫無蹤跡,隻得往山上探尋。幸虧有一座小庵,庵中住著一位老僧。我叩問之下,有個道人認得我,他本是魏公的親隨內丁,五十多歲,當日一同遇劫,僥幸未死,後來在庵中出家。他知曉二位主公屍身掩埋之處,帶我去看,卻是一個小土堆。我命人掘開,隻見兩具屍體拌和在泥中,身上無片甲,箭痕滿體,袍服全被鮮血浸透。英雄落得如此下場,令人心酸!我趕緊買來兩口棺材,草草入殮,暫時停放在庵中,打算與二位兄長商議後,再行大禮安葬。隻是兩顆首級還懸在長安的竿頭,禁止人私自收取。我前日本想請求安葬,又怕唐帝正在盛怒之下,反而阻礙尋屍之事,所以隻收了屍身,首級還要想辦法求取。”

懋功沉聲道:“首級的事交給我來辦。如今弟兄們若不想再乾一番事業,就去好好安葬魏公,各自散夥;若還有誌氣建功立業,除了輔佐秦王,彆無他路。隻是歸唐要名正言順,不能像窮鳥投林般搖尾乞憐,讓唐朝君臣看輕魏公的部下,覺得我們都是庸碌之輩。”叔寶等人齊聲讚同:“軍師說得對!”

懋功接著部署:“我今晚就收拾行裝,明日一早動身去長安。瓦崗山寨的弟兄暫時不要通知。一來我們此去不知禍福,留著瓦崗作為退步;二來單二哥的家眷還在寨中,他必定不肯歸唐,不如等我們安定後,再派人把家眷送到王世充那裡也不遲。”叔寶問:“黎陽這邊如何處置?”懋功道:“此地前有王世充,後有竇建德,魏公已亡,這彈丸之地難以死守。煩請副將軍王簿,等我們出發後,將倉庫物資散給百姓,庫餉分發給軍士,一應衣甲旗號都換成素縞。限數日內率領三千人馬,火速趕到熊州為魏公送葬,也好彰顯臣下的忠義之心。”眾人再次稱是。

懋功吩咐完畢,過了一夜,次日清晨便帶著三四個家童,朝長安進發。叔寶連夜命軍士將衣甲旗號換成素色,沒幾天便料理妥當。他又叮囑王簿率領大隊人馬儘快趕來,自己則與魏征一同前往熊州。正所謂:“生前念知己,死後儘臣忠。”

且說徐懋功離開黎陽,日夜兼程趕到長安,在城中找了處住所住下。他換上書生裝束,帶著家童走到十字街,隻見兩根竹竿高高豎起,匣中懸掛著兩顆頭顱。懋功見此情景,心如刀割,望竿拜了四拜,雙手抱住竹竿放聲大哭。這哭聲驚動了巡邏的軍校,他們上前將懋功拿下,簇擁著來到朝門。

此時定陽劉武周僭稱皇帝,派大將宋金剛率兩萬大軍,命先鋒虎將尉遲敬德殺向並州。並州太原由齊王元吉留守,被敬德擊敗,元吉手下一二十員猛將星夜派人到長安求援,唐帝派裴寂領兵一萬前往太原救援。這天秦王正在教場操練人馬,唐帝聽黃門官奏報有人抱竿痛哭,龍顏大怒,下令將人綁進朝堂。軍校將懋功押到禦前,懋功俯伏在地。

唐帝怒喝:“你是李密的什麼人?竟敢如此大膽,不遵號令,抱竿痛哭?若不實說,立刻斬首!”徐懋功高聲奏道:“從前先王掩埋枯骨,仁愛惠及遺骸;東晉時王經被殺,向雄在東市痛哭,後來又收葬鐘會之屍,文帝並未加罪;董卓被誅後,蔡邕伏屍痛哭,魏祖聽信讒言將其處死,最終國運不長。這幾人難道是先占卜了功過才去哭葬的嗎?如今李密、王伯當已受國法嚴懲,臣感於君臣之義,向竿吊唁,料想堯舜般的君主應當寬容。若陛下因痛恨枯骨而治臣痛哭之罪,將來賢者怎敢歸附?”

唐帝聽了,臉色緩和,問道:“你姓甚名誰?”懋功答道:“臣姓徐名世積。”唐帝笑道:“原來是世民的恩人,朕日夜惦記著你們。愛卿請起,換上行朝見。”隨即下旨命軍衛放下李、王二人的首級。

懋功仍以書生打扮俯伏在丹墀之下,唐帝要賜他冠帶爵位,懋功卻奏道:“君主思慕民間賢才,臣也想侍奉賢聖之君。但從未有侍奉舊主不忠,卻能對新主儘節的道理。如今魏公屍首分離,臣見了實在痛心。既然蒙陛下浩蕩皇恩,請求將兩顆首級賜給臣,臣將以禮安葬。這樣不僅臣徐世積一人感戴陛下,魏公的將士們也會一同沐浴陛下的恩澤,前來侍奉陛下。”唐帝大喜,當即命中書省起草敕旨,以李密原官品級按禮安葬。又對懋功說:“世民盼望愛卿已久,你速去速回。”

懋功謝恩出朝,將兩顆首級用兩口小棺木盛殮,裝車後連夜離開長安,前往熊州。沒過兩三天,魏征也回朝複命,稟道:“黎陽三千人馬,副將王簿已率領到熊州熊耳山駐紮,秦瓊臣已一同帶來,如今在熊耳山籌備營葬事宜。臣今日複命後,還要起身去協助他們料理完畢,然後再來侍奉陛下。”秦王應允。此時羅士信已到長安見過秦母,得知叔寶在熊州,也出長安前往熊州而去。

再說程咬金那日辭彆秦王啟程,走了幾日,不料途中感染風寒,大病一場,半個月後才能行動。他先派兩個心腹小校去通知屯紮在彆處的人馬。快到瓦崗時,遇見賈潤甫的車隊載著家眷,帶著幾個隨從迎麵而來。程咬金以為李密還在長安,以為賈潤甫是接家小去同住,兩人急忙下馬相見。

賈潤甫叫停車隊,急切問道:“這一路上可聽說魏公的消息?”程咬金疑惑道:“沒聽到什麼消息啊。”賈潤甫神情凝重地說:“聽說魏公與伯當在熊耳山遇難了。軍士們說秦、徐二位兄長和眾將都到熊耳山為魏公辦理喪事了。”程咬金聽罷,淚灑衣襟:“魏公近來意誌消沉、行事昏聵,真是自取滅亡。但兄長們當時應該極力勸阻他,或許不至於此。”賈潤甫苦歎:“彆提了!那晚在邢國公府收拾行裝時,我就覺得此行不妥,再三勸阻,魏公卻認為我不與他同心,當場變臉,甚至要殺我,幸虧伯當兄全力阻攔。”

程咬金又問:“兄長可曾見過懋功、叔寶?”賈潤甫道:“我曾到黎陽與他們相見,因單二哥想見我,我便到東都會見了他。我勸他歸唐,他堅決不肯,托我將他家眷和主管單全送到王世充軍中,等我交割完畢,才放心回來。”程咬金追問:“兄長如今打算投奔何處?”賈潤甫搖頭道:“我侍奉魏公未能成功,怎敢再投他人?隻求找處山水之地了此餘生,隻望兄長們能在仕途上大展宏圖。勞煩代我向諸位知心之交致謝,不必掛念我。”說罷舉手一拱,上馬離去。

程咬金也翻身上馬,心中暗想:“大丈夫生逢亂世,非忠即孝,定要做個頂天立地的奇男子。我這一生要感恩的知己中,尤員外對我恩情最深,若無他,我老程還在斑鳩店賣柴扒呢。如今他困守瓦崗山寨,未有顯達,我如今趁此機會,帶他去謀個一官半職,也算報答他一番。”主意打定,他急忙趕到瓦崗寨,將李密、王伯當的死訊告知尤俊達、連巨真、王當仁。王娘娘和王夫人聽聞噩耗,放聲大哭。程咬金吩咐眾人收拾倉庫糧餉,各家眷準備上路,連同部下兵卒共千餘人,一同啟程。

行了四五天,快到獨楊嶺時,突然一隊人馬衝殺出來。連巨真大驚,連忙派人到後隊稟報程咬金。程咬金策馬飛馳趕來,望見旗號,認出是自己屯紮在當地的兩千人馬——原來程咬金生性爽直,向來深得軍心,當年與王世充戰敗逃走時,他便收攏了這支部隊屯紮在此,本想觀察李密投唐後的局勢再做打算,如今決心效忠唐朝,便打算將這支部隊一同帶去。他向眾軍下令:“你們先頭部隊進發熊州,到熊耳山下駐紮。”又對連巨真道:“這是我的人馬,不必驚慌,趕緊催馬前進。”

不到半個月,眾人抵達熊州,祖君彥、柳周臣也陸續趕到。眾人同到熊耳山下,隻見早已駐紮著許多白衣白甲的軍馬。徐懋功與秦叔寶迎上前來,徐懋功對尤俊達、連巨真解釋道:“並非我們不來通知寨中弟兄,實在是不知此事禍福如何,所以沒敢驚動。”程咬金接口道:“連老弟哪裡知道這些變故?幸虧在路上遇見賈潤甫兄,他送完單二哥家眷剛回來。”秦叔寶問:“單二哥家眷已經安全送到,真是太好了!但賈潤甫如今何在?”程咬金道:“他不肯再侍奉他人,載著自家家小,尋山水隱居去了。隻是如今魏公和伯當兄的家眷,我都帶來了,不知軍師如何安排?”徐懋功欣喜道:“魏王和伯當兄在天有靈!家眷來得正是時候,遺體尚未入土,這都是程兄的功勞!叔寶兄,墓旁那三間卷棚很寬敞,勞煩你指引家眷安頓在那裡。”

尤俊達與程咬金站定,環顧四周:山下是一片平陽曠地,後方隆起一座高土山,山後白晃晃的石砌圍牆環繞,圍前搭起五間寬敞的草軒。軒中石板鑿有兩個深坑,坑上停放著兩口棺材,拜台、甬道、饗堂簇新整齊,石人石馬栩栩如生,古柏蒼鬆鬱鬱蔥蔥,外圍華表高聳,石碑巍然矗立,四周紮起無數蘆席軒亭。尤俊達讚歎道:“秦、徐二位兄長才來這麼幾天,竟能建成如此氣派的墳墓,魏公半生結交英雄,也算死得其所了。”他忙同連巨真到後隊,告知雪兒、王娘娘母子及伯當家家眷,讓他們換上孝服。

魏征、徐懋功、秦叔寶率領眾將,將家眷接入墓中。王娘娘和伯當夫人撫棺痛哭,墓外王當仁搖著靈座哀嚎,眾將見遺孤呱呱啼哭,也紛紛落淚。正傷感間,王娘娘走出墓外,朝著徐懋功、秦叔寶、魏征等人拜倒在地。三人慌忙跪下道:“娘娘有話請講,不必行此大禮!”王娘娘泣聲道:“妾身今日至此,恍如夢中。遭此變故,幸虧魏公尚未入土,得以見最後一麵,了結三生緣法。如今蒙皇恩浩蕩,想必遺孤不會被重罰,望三位將軍念及往日交情,始終護持這孤兒。妾身從此便可追隨魏公於泉下,雖死無憾。”說罷,竟拔出隨身佩刀往脖頸抹去。王當仁眼疾手快,一把拉住,眾將上前勸慰。正忙亂間,墓內王伯當夫人也朝石牆上撞去,幸虧尤安人與連夫人及時扶住,才免於災禍。

程咬金見內外稍定,對秦叔寶道:“秦大哥,我進長安複命,兩位公家家眷就勞你悉心照管了。”魏征對程咬金道:“兄長複命時,我有封信給徐義扶,勞煩帶去。若有人來吊祭,望兄長速速來報。”程咬金答應一聲,飛馬趕回長安。他先見過母親和秦伯母,便到西府拜見秦王。

此時,秦王正因劉武周派宋金剛、尉遲敬德擊敗唐將、圍困並州之事憂慮——齊王元吉驚慌之下,命人畫了尉遲敬德的圖像,帶著家眷從北門逃出,逃回長安。秦王正與唐帝及眾大臣在太和殿觀看齊王帶來的尉遲敬德畫像,程咬金進朝拜見唐帝與秦王。唐帝問道:“愛卿此次帶去多少部曲歸唐?”程咬金答道:“臣自己名下有兩千步兵,瓦崗山寨的尤俊達、連明兩位兄弟,帶了二三千甲士,徐世積、秦瓊與眾將從黎陽帶來馬步兵約四五千,總共一萬多人馬,如今都屯紮在熊州熊耳山,等魏公下葬後,諸將便統率部眾來歸陛下。”唐帝大喜,又問:“愛卿還要回去嗎?”程咬金道:“臣還要去送葬,之後便率部曲回長安。”

辭彆朝堂後,程咬金趕忙去見徐義扶,將魏征的書信交給他。信中所述不過是李密、王伯當家眷如何貞烈,三軍如何傷感,希望徐義扶讓女兒惠妃夫人念及昔日與王娘娘的情誼,勸說秦王向朝廷討一壇禦祭,以安眾心。徐義扶心領神會,立即進西府告知惠妃夫人。惠妃夫人常念王娘娘舊情,便向秦王轉述,還將魏征給父親的書信呈上。秦王於是向朝廷請下禦祭,準備在禮部堂差遣官員前往熊耳山主祭。

秦王對眾謀士說:“魏公舊部共有近萬兵馬,如今齊聚熊州。這些將士我知道都是能征慣戰之輩,若不是我親自去慰唁,怎能讓他們心悅誠服?”眾謀士擔心有失尊貴,紛紛勸阻。秦王道:“三國時,劉備與孫權爭奪天下,數次激戰,孔明用計氣死周瑜後,仍親自前往吳郡吊唁,吳家兵將無不為之感動。如今李密是隋朝大臣後裔,門第高貴,謀略出眾,非一般草莽英雄可比。隻可惜他剛愎自用,不肯用人,才一敗塗地,失誌歸唐。如今他已死去,仇怨儘消,我去吊唁是為國家大計,豈是真為李密?諸位為何不識權變,不明大義?”眾謀士齊聲道:“殿下寬仁大度,思慮周全。”

於是秦王定下旨意,帶西府眾多謀臣武士前往熊州,先命徐義扶攜帶禦祭旨意先行。惠妃夫人也備下私人吊唁禮物慰問王娘娘,托父親徐義扶一並送去。徐義扶與程咬金連夜兼程,先到熊州報信。魏公舊部聽說唐主賜禦祭,秦王又親自來吊唁,個個歡欣鼓舞。徐懋功開始分派任務:魏征、秦瓊負責接待西府謀臣;程咬金、王當仁接待西府將士;尤俊達、連明掌管接收吊禮;王簿、柳周臣犒賞唐軍士卒。徐世積又傳令各將士,務必盔甲鮮明,旗號整齊,每五裡設一營,十裡建一亭。各項事務吩咐妥當後,點派二十名騎兵晝夜打探消息。

沒過幾日,秦王抵達熊州。隻聽三聲炮響,早有四五百名白衣白甲的將士前來迎接,手中捧著名帖,跪地稟道:“左哨子總苗梁,迎接千歲!”又前行四五裡,又是眾多白甲兵將放炮、遞帖、跪接,如此經過七八處。秦王坐在寶輦中,見這些兵馬個個盔甲鋥亮,旗帶齊整,心中暗歎:“魏公部下如此整肅知禮,李密卻功敗垂成,實在可惜。”

一路緩緩前行,離熊耳山還有數裡時,忽然三聲震天炮響,鼓角齊鳴。徐世積、魏征、秦瓊率領眾多將士齊齊鞠躬站定,等寶輦靠近,儘皆俯伏在地。秦王遠遠看見,忙在輦中起身大聲道:“諸位請起!”魏將們讓寶輦先行,隨後齊上馬跟隨。一路上鼓樂引導,隊伍簇擁,快到墓門時,又是三聲大炮。秦王停下寶輦,眾官迎入三間掛彩的大卷棚內坐定。秦王問徐義扶:“朝廷禦祭的隊伍過去了嗎?”徐義扶答:“已經過去了。”

秦王隨即起身更衣,換上暗龍純素綾袍,腰間係上藍田碧玉帶。徐世積等人忙到軒前拜辭,懇請秦王不必親入墓內祭祀,秦王不允,堅持要進去。眾臣僚簇擁著秦王進入墓門,魏家兵將齊齊跪下迎接。來到拜亭,秦王抬頭望去,見墓外供著金字牌位,主位寫著“唐故光祿卿上柱國駙馬邢國公李諱密之位”,側位寫著“唐故右衛大將軍王諱勇之位”。左首徐世積、魏征、秦瓊、程咬金等將帥身著麻衣喪服還禮,右首王當仁扶著三四歲的世子李啟運身著麻衣喪服)俯伏在地,墓內哭聲震天。

陰陽先生讚禮聲中,秦王一邊祭祀一邊落淚,想起李密當年在金墉城何等氣概威風,如今卻隻剩三尺遺孤,墓內哀號淒慘。秦王雖是英雄,見狀也不禁潸然淚下。眾官員見秦王如此,也紛紛哀號伏地,惹得全軍皆哭。祭祀完畢,秦王上輦回到賓館棚內更衣。徐世積抱著世子李啟運,同眾將上前叩謝。秦王扶起徐懋功等人道:“諸位料理完後事,速速進長安,以慰朝廷懸念。”徐世積答道:“臣等不敢拖延,數日內便帶領諸將麵聖。”說罷急忙返回墓前。西府文武官員也紛紛備紙吊唁。

秦王起駕回朝,魏將們送至十裡外方才返回。除祭禮外,秦王又發放五千兩犒賞軍銀,眾軍士無不歡欣鼓舞。徐懋功忙命書記官寫成兩道謝表,派柳周臣隨秦王先入長安奏報。隨後擇日將李密、王伯當的靈柩入土安葬。王娘娘與王伯當夫人願守墓終老,不肯隨行,徐懋功等人無奈,隻得調撥三四十名軍校守護墓前,再做打算。眾人統領各自兵卒,陸續向長安進發。

抵達長安後,眾人先到西府拜見秦王,隨後由秦王率領魏家舊部朝見唐帝。徐世積呈上軍士花名冊籍,唐帝大喜,當即封賞:徐世積為左武衛大將軍,秦瓊為右武衛大將軍,羅士信為馬軍總管,尤俊達為左三統軍,連明為右四統軍,王簿為馬步總管。

不料王簿卻奏道:“臣不敢領職。”唐帝疑惑:“為何?”王簿道:“臣此來一是覲見天顏,見識堯舜之君;二是叩謝陛下厚待故主之恩。臣冒死尚有一言:先王治政,敬老慈幼,罪不及家人,時時體恤鰥寡孤獨。故主懷德歸唐,蒙陛下格外施恩,赦免其過,隆其禮儀,賜官賜婚,寵眷至極。不料故主李密一朝失誌,自絕性命。眾臣皆沐恩澤,唯有他柔弱的妻子幾欲殉情,繈褓中的孤兒命如朝露。死者固不足惜,但生者實應體恤。論身份,他們已是大唐子民;論倫理,更是皇家姻親。如今獨孤公主仍居邢國公府,雖與故主夫妻情淺,但一經婚配,便為夫婦。她怎能不念及這孩子也是自己的兒子,忍心讓其露宿荒野?若因此讓聖明君主被後世史官議論,又如何讓四方百姓仰德?這便是臣願為遺民,不願為廷臣的原因。”

唐帝聽罷大喜:“卿乃武臣,竟能如此明辨大義!魏公麾下真是人才濟濟!”當即命禮部差官將王娘娘、世子李啟運更名李啟心)及王伯當夫人接到邢國公府,由獨孤公主贍養。又加封王簿為虎翼大將軍,祖君彥、柳周臣等也各有賜爵。王簿與眾臣謝恩歸班。

正在封賞之際,晉陽治州快馬送來急報:“劉武周圍城緊急,晉陽危在旦夕,懇請陛下火速派兵救援!”唐帝道:“晉陽乃中原咽喉,不可有失!但急切間,缺少能征善戰之將啊。”徐世積奏道:“臣等願效犬馬之勞,掃平劉武周,以報陛下之恩。”唐帝道:“朕早知卿足智多謀,有將帥之才,但宋金剛部下有一員大將尉遲恭,驍勇絕倫,難以抵擋。”說著指向牆上的畫像:“這便是尉遲敬德字揭奴)的畫像,卿等不妨一看。”

秦王引徐世積等眾臣到畫像前細看,隻見畫中人生得身長九尺,鐵臉圓睛,橫唇闊口,滿臉虯須,雙鼻高聳,頭戴鐵襆頭,身穿紅勒甲,手持一根竹節鋼鞭,形如黑煞天神。徐世積道:“此不過一有勇無謀的醜奴,有何可怕?”秦瓊對秦王道:“這等醜奴的畫像,怎配玷汙大唐殿廷?請陛下賜臣筆墨,容臣塗抹!”秦王命左右取來筆墨,秦瓊執筆在手,咬牙怒目,將畫像從上至下塗得麵目全非,隨後俯伏奏道:“臣願領兵三千,直抵晉陽,滅此賊寇!若不取勝,甘受軍法!”

唐帝大喜:“愛卿肯去,必能建功,朕還有何憂慮!”當即任命徐世積為討虜大元帥,秦瓊為討虜大將軍,王簿為正先鋒,羅士信為副先鋒,程咬金為催糧總管,秦王為監軍大使兼滅虜都招討,率領唐將押後。眾將辭彆唐帝,連夜領兵向並州進發。正是:若要在亂世中建功立業,還需在沙場上浴血奮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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