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則龜入廢井
話說浙西有個人叫葛洪,家中世代富貴,他本人最是樂善好施。
一天,有個種田的老翁提著一籃活龜來賣。葛洪問老翁:“這些龜是從哪裡得來的?”老翁說:“今天路過龍王廟前的水窟,看見這些龜在那裡飲水,就被我罩住拿來賣給官人。”葛洪說:“難得你送來賣給我。”於是用錢打發老翁走了,讓家仆把龜養在廚房,打算明天用來待客。
當晚,葛洪拿著燈進廚房,忽然聽到好像有眾人喧鬨的聲音。他覺得奇怪:“家人都去外房歇息了,怎麼會有喧鬨聲不停?”於是到水缸邊傾聽,聲音是從缸裡傳出來的。葛洪揭開缸蓋一看,原來是一缸活龜在裡麵喧鬨。他不忍心烹煮這些龜,第二天清早,就讓家仆把它們放到龍王廟的水潭裡去了。
不到兩個月,葛洪有個朋友,是城東的陶興,為人狠毒奸詐,隻知道奉承葛洪,因此葛洪也沒疏遠他。一天,葛洪派人請陶興來家,設酒款待。喝到半醉時,葛洪在席中對陶興說:“我繼承祖上的家業,積攢了些錢財,想收些貨物前往西京一趟,又擔心路途險阻,想讓賢弟陪我一起去。”陶興聽了,心中立刻起了歹念,卻故作笑容回答:“兄長要去西京,就算赴湯蹈火我也不推辭,定當奉陪。”葛洪說:“如此甚好。但此去盧家渡有七天旱路,之後才能下船走水路,你先到盧家渡等候,某天我裝完貨就來。”陶興答應著離開了。
等到葛洪的妻子孫氏知道這件事,想堅決阻止他,可葛洪已經把貨物運離本地了。臨走時,孫氏以兒子年幼為由,還想勸他。葛洪說:“我主意已定,多則一年,少則半年就回來。你隻要謹慎持家,照顧好幼子,沒彆的囑咐了。”說完,就登程離開了。
那陶興先在盧家渡等了七天,才見葛洪到來,心中不勝歡喜。他把貨物裝到船上,對葛洪說:“今天天色漸晚,我和兄長到前村少喝幾杯,再回渡口投宿,明早開船。”葛洪依了他的話,就隨陶興到前村黃家店買酒喝。陶興連連勸酒,葛洪不覺醉了。當時已近黃昏,陶興催促回船中歇息,葛洪喝得大醉,同陶興回到新興驛。
路旁有一口古井,深不見底。陶興探身查看,見四周無人,伸手一推,葛洪措手不及,跌落井中。可憐他平素善良,如今卻死於非命。陶興謀害了葛洪後,連忙回到船中,叫來船夫,第二天清早開船走了。
等陶興到了西京,轉賣貨物時,恰逢物價飛漲,他賺了雙倍的利息回來。他把銀兩留了一半,另一半送到葛家給嫂子孫氏。孫氏一見陶興回來,就問:“叔叔,你兄長為何不同回來?”陶興說:“葛兄就是喜歡尋歡作樂,逢店就喝酒,聽說有美景就去遊玩,已經同他到了汴河,遇到知己,被拉去登某座寺廟了。我不耐煩等,就先讓他帶銀兩回家交給尊嫂,他不多日就回。”孫氏信了他的話,就備酒招待他,然後他離開了。
過了兩天,陶興為了遮掩此事,心生一計,秘密讓土工從死人坑裡拾來一具剛死不久的屍體,丟在汴河口,把葛洪往常係的錦囊縛在屍體腰間。他自己到葛宅見孫氏報信:“尊兄連日不到,昨天聽路過的人說,汴河口有一人渡水溺死,屍體暴露在沙上,莫非是葛兄?可派人去看看。”孫氏聽了大驚,忙令家仆去看,家仆認那麵貌不像,但見腰間係著一個錦囊,就解下來回報孫氏:“主人麵貌腐爛難辨,隻有腰間係著一物,特解來給主母看。”孫氏一見錦囊就悲泣道:“這東西是我母親製作的,丈夫出入常帶不離,死者必定是我丈夫無疑了。”舉家哀傷,於是讓親人前去用棺木將屍體盛殮。陶興看著葛家做完超度法事,就來見孫氏撫慰道:“死者不能複生,尊嫂隻消小心看顧侄兒長大就好。”孫氏很感激他的話。
將近一年多,陶興謀得葛洪的資本,置辦成大戶人家,自認為此事再無人知曉。
不料包公因考察民情,經過浙西,到新興驛歇馬,正坐在公廳裡,看見一隻活龜兩眼直瞪著他,好像有告狀的意思。包公覺得奇怪,隨即讓軍牌跟著龜走。離公廳一裡多遠,那龜跳進井裡,軍牌回報包公。包公道:“井裡必有緣故。”立即叫來裡社,命兩人下井探取,發現一具死屍,吊上來檢驗,顏色還未變。問及鄉裡是否認得這屍體是哪裡人,都不認識。包公料想是枉死之人,搜查他身上,有一紙新辦的路引,上麵寫著鄉貫姓名。包公記下,立即派李超、張昭二人到該縣拘來死者親人詢問,親人說他是某日因過汴河口被水溺死。
包公審問後更加疑惑:“他既然溺死在河裡,卻又在井裡,哪有一人死在兩處的道理!”再喚他的妻子來問,孫氏訴說的情況和之前一樣。包公讓她認屍,孫氏見了,抱著屍體痛哭:“這正是我的丈夫!”包公說:“他溺死後是誰說這是你丈夫的?”孫氏說:“是得到丈夫的錦囊認的,所以沒懷疑。”包公讓查看屍體身上有沒有錦囊,可孫氏尋找後,卻不見錦囊。
包公細問其中的來曆,孫氏將那天同陶興前往西京買賣的情況訴說清楚。包公道:“這必定是陶興謀殺,解下錦囊係在他人屍體上,取信於你,隱瞞了此事。”又派李、張二人前去拘得陶興到公廳審問。陶興起初不肯招認,包公令取來死屍作證,陶興驚懼難以抵賴,隻得供出謀殺的情由。
包公將案情整理成文案,判陶興償命,追還家財給孫氏。他把那龜代夫伸冤的事告訴孫氏,孫氏於是講述了丈夫生前放龜的緣由。包公感歎道:“一念行善,得以報冤。”於是讓孫氏將丈夫的骸骨安葬。後來葛洪的兒子科舉登第,官至節度使。
第十六則鳥喚孤客
話說江陰有個布商,名叫謝思泉,從巴州販布回家,打算抄近路經過苦株地。這一路地勢崎嶇,走了五裡都不見人煙,山峰更是高得嚇人。山凹裡住著一戶譚姓人家,兄弟二人靠砍柴為生,哥哥叫貴一,弟弟叫貴二。這兩人人麵獸心,凡是遇到孤身趕路的客商,常常謀劃著搶劫。
謝思泉正想找人問問路程,遠遠望見這兩人走來,連忙上前作揖說:“大哥彆見怪,請問這裡到江陰還有幾天路程?”貴一回答:“隻剩三天的路了。”貴二接著問:“客官從哪裡來呀?”謝思泉答道:“小弟從巴州販布回來,走到這裡迷了路,還望二位兄長指引。”兩人指了指說:“那山凹裡的小路就能走。”謝思泉隻當他們是普通樵夫,沒多在意。可走到前麵,又是險峻的山嶺難以攀登,隻能等著再找人問路。沒想到貴一兄弟倆追了上來,貴一用刀砍中謝思泉的後腦,他頓時鮮血淋漓,氣絕身亡。兄弟二人把屍體埋在山旁,搶走了謝思泉價值千兩白銀的貨物,回家後將銀子平分,整整半年都沒被人發現。
後來包公出巡巴州,途經苦株地,走到半路時,忽然聽到有鳥不停地叫著:“孤客,孤客,苦株林中被人侵克!”包公便到鎮撫司安歇,派張龍、趙虎去尋找鳥叫的地方,查看是否有什麼冤情。張、趙二人領命來到苦株林,仍聽見那鳥像之前一樣叫著,便順著鳥叫的方向尋找線索,隻見山凹的土穴中露出一具死人的屍首。他們回去稟報,包公大吃一驚。
當晚,包公靠在桌前休息,夢見一個披頭散發的人在案前哭泣,還唱道:“言身寸號是咱門,田心白水出江陰。流出巴州浪漂泊,砥柱中流見山凹。桂花有意逐流水,潭涯絕地起蕭牆。若非文曲星台照,怎得鼇魚上釣鉤。”唱完又訴說:“小人的銀兩都編了《千字文》的字號,大人可派人去他家床下搜查,自然會清楚。”說完,便含淚離開了。
包公領會了夢中的意思,等天亮升堂後,派張龍、趙虎前往苦株林,傳訊貴一、貴二到公堂審問。包公喝道:“你們兄弟倆假借砍柴的名義,一貫作惡謀財害命,快從實招來,免得受重刑!”二人卻強詞奪理,拒不承認。包公又派趙虎、李萬去他們家床下搜出許多白銀,仔細查看,果然編有字號,於是罵道:“搶劫來的銀子都在這兒了,還不老實招供!”隨即命令左右將譚家兄弟捆起來一頓鞭打。二人受刑不過,隻得如實招認了謀殺謝思泉的罪行。
最後,包公命張龍、趙虎將貴一、貴二押赴法場斬首,把他們的首級懸掛在巴州城門示眾,同時查抄了他們的家產,銀兩財物全部充公。
第十七則臨江亭
話說開封府有個富家子弟叫吳十二,為人喜歡結交名士。他娶了妻子謝氏,謝氏容貌出眾,舉止卻頗為放浪。吳十二有個知己叫韓滿,是個氣宇軒昂的男子,經常往來吳家。謝氏常言語挑逗韓滿,韓滿因與吳十二交情深厚,始終以對待嫂子的禮節敬重她,並未做出越矩之事。
一日冬末,雪花紛飛,韓滿來找吳十二賞雪,恰逢吳十二去了莊上未歸。謝氏聽說韓滿來了,立刻笑臉相迎,邀他入房坐下,隨後親自到廚房備了酒菜來招待,自己坐在下首相陪。酒過三巡,謝氏問道:“叔叔,今日天寒,嬸嬸在家也等您回去一同飲酒嗎?”韓滿道:“我家貧,雖有薄酒,卻不及此等豐美。”謝氏有意勸酒,幾杯下肚,她忽然起身斟了一杯酒遞給韓滿:“叔叔,先嘗嘗這酒滋味如何?”韓滿大驚道:“賢嫂休要如此!若被家人知曉,我與兄長的朋友倫義就斷絕了,今後切勿再這樣!”說罷推席而起,匆匆出門。
剛走到門口,正遇吳十二冒雪回來,吳十二見到韓滿便想挽留。韓滿道:“今日有事,不能與兄長敘話了。”徑直告辭離去。吳十二進屋問謝氏:“韓兄弟來家,為何不留他?”謝氏怒道:“你結交的好兄弟!明知你不在家卻來相約,我念及往日情分備酒招待,他反而用言語調戲我,被我嗬斥幾句才沒意思地走了,還有什麼好問的?”吳十二半信半疑,卻也不好再說什麼。
過了幾日,雪過天晴,韓滿入城時遇見吳十二在街上走來,便邀他入店飲酒。席間韓滿道:“兄長的尊嫂品行不端,今後我不便再去你家相會,以免遭人非議。”吳十二道:“賢弟何出此言?即便嫂子言語有失,也看在我往日情分上,莫要見外。”韓滿道:“兄長自當謹守家門,我隻有這一句忠告。”飲罷,兩人分彆。
次年春天,韓滿的舅舅吳蘭在蘇州販貨,寫信約他同去。韓滿臨行前想向吳十二辭行,卻未遇見,便徑直走了。等吳十二得知時,他已離家四天。吳十二有個家仆叫汪吉,生得一表人才,能言善辯,謝氏對他頗有好感,兩人暗中有了私情,情意甚密。
一日,吳十二讓汪吉同去河口收賬,汪吉因貪戀謝氏不願前往,被吳十二痛打一頓後才準備行李。臨行前,他入房與謝氏商議,謝氏道:“你若有辦法除掉他,回來我自有安排。”汪吉歡喜應諾,便隨主人離家。
兩人走了數日,來到九江鎮,向老相識李艄討了條船,渡過黑龍潭後,傍晚泊船在龍王廟前。汪吉買了香紙拜祭神靈,在船上小心服侍,把吳十二灌得大醉,李艄也去休息了。半夜時分,吳十二起身小便,汪吉扶他到船頭,趁他酒未醒,猛地將他推入江中,又故意驚叫道:“主人落水了!”等李艄起來時,江水深不見底,又是黑夜,根本無法施救。
挨到天明,汪吉對李艄道:“沒辦法,我得回去報信了。”李艄心中生疑,覺得吳某死得不明不白,便撐船自去。汪吉急忙回家,將事情密告謝氏,謝氏大喜,在家虛設靈堂,日夜與汪吉飲酒作樂,鄰裡雖有知曉內情的,卻都隱忍不言。
再說韓滿,暮春時節偶到鎮口閒行,路過臨江亭時,遠遠望見吳十二走來。韓滿認得他,連忙上前拉住手道:“賢兄為何來此?”隻見吳十二形容枯槁,皺眉道:“自賢弟彆後,我一直思念,今有一事相托,萬望勿推辭。”韓滿道:“前麵亭中坐坐再說。”兩人到亭中坐下,韓滿道:“日前我因母舅書信相約,本想向兄長辭行,不遇便走了,今日幸會,為何如此沉悶?”
吳十二落淚道:“當日不聽賢弟之言,竟落得生死永彆,一言難儘啊!”韓滿不知他已死,疑惑道:“兄長是大丈夫,何出此言?”吳十二道:“賢弟請體諒,自那日分彆後,事情是這樣的……”他將被汪吉推落江中之事詳述一遍。韓滿聽後毛骨悚然,抱住吳十二道:“賢兄此言是在夢中嗎?若真有此事,我定不負所托!且問,當夜落水時可有人知曉?”吳十二道:“鎮江口的李艄知道些情況。我與賢弟已是陰陽兩隔,難再相見,就此彆過吧!”說罷,韓滿忽然暈倒,半晌才醒,再尋吳十二時,已不見蹤影。
韓滿連忙趕回蘇州店中,對母舅道:“家中來信催促,我先告辭,無事便來。”吳蘭挽留不住。韓滿回到鄉裡一打聽,才知吳十二已死了六十日。他備了香紙到靈前哭奠,謝氏卻心懷怨恨,不肯出見。
韓滿回家後想告狀,卻苦無頭緒,便又到蘇州見母舅,訴說吳十二的冤情。吳蘭道:“這是彆人家的事,又無證據,彆連累自己。”韓滿笑道:“我與吳友結交時曾有生死之誓,近日他又以幽靈托我,怎能負他?”吳蘭道:“既如此,包大尹剛從邊關賞勞回來,你可具狀申訴,或能伸冤。”
韓滿依言連夜到東京,次日清晨入府告狀。包公審問屬實,立刻派公差捉拿汪吉和謝氏到堂勘問。二人爭辯不休,不肯招認。包公思量通奸之事確有,但謀死主人卻無實證,他們怎會招認?於是密召韓滿問道:“你故人托夢時,可曾說當日撐船的是誰?”韓滿道:“是鎮江口的李艄。”
次日,包公派黃興到鎮江口拘來李艄,詢問情由。李艄道:“某日深夜,那人落水後,他家仆喊醒我,但起來時已救不及了。”包公遂將人犯押到堂前,汪吉見李艄在旁,頓時露出懼色,沒等用重刑便從實招供。
包公將案情整理成案卷,將汪吉、謝氏押赴法場處斬,又賞了錢給李艄讓他回去。韓滿重情重義,為故人申冤,後來得知吳十二有個十四歲的女兒,便為自己的兒子求娶,將吳家財物儘交其女繼承,以此不負異姓兄弟的情分。
第十八則白塔巷
話說包公在東京任職時,治理下的地區安寧平靜,壞人們都收斂了行跡。包公常常把審案斷案放在心上,公文案件從不會積壓拖延。
皇佑元年正月十五日,包公和小吏們去城隍廟燒香。回來經過白塔前的巷口時,聽到有婦人在哭她的丈夫,那哭聲半是悲傷半是喜悅,完全沒有哀痛的真情實感。包公暗暗記在心裡,回到衙門後就叫來值堂的公差鄭強,問道:“剛才從塔前巷口經過時,有個婦人在哭誰呀?”鄭強回答說:“是謝家巷口的劉十二前幾天死了,他的妻子吳氏正在家裡哭呢。”
包公心裡琢磨:“這個人肯定死得不正常。莫不是吳氏謀害了丈夫的性命?不然她的哭聲怎麼會半悲半喜呢?”於是就派人去把吳氏抓來,問她丈夫是因為什麼死的。吳氏供述說:“我丈夫劉十二靠賣小菜為生,上個月突然得了氣疾去世了,埋在南門外五裡牌的後麵。因為家裡有小兒子沒人依靠,所以我才悲傷哭泣。”
包公聽了她的話,又看那婦人臉上好像擦了脂粉,心想她正在守喪,怎麼還打扮得這麼精致呢?於是就叫來土工陳尚,押著吳氏一起去墳地,打開棺材檢驗她丈夫身上有沒有傷痕。陳尚回來報告說:“劉十二身上沒有任何傷痕,確實是生病死的。”
包公一拍桌子,生氣地說:“陳尚你隱瞞了情況,故意來我麵前遮掩!限你三天之內查清楚,不然絕不輕饒!”陳尚回到家後愁眉不展,他的妻子楊氏問他為什麼發愁,陳尚就把這件事告訴了她。楊氏說:“你檢查過死人的鼻子嗎?”陳尚說:“這個人原本就是我收殮的,鼻子裡沒看。”楊氏說:“我聽說有人會把鐵釘插入彆人的鼻子裡來害人,你怎麼不檢查一下那裡呢?”
陳尚也覺得可疑,就按照妻子說的話再去查驗,發現劉十二的鼻子裡果然有兩根鐵釘,是從後腦的頭發裡插進去的。於是他取出鐵釘來呈給包公。包公就審問吳氏,吳氏一開始不肯招認,等到用上刑具,她才招認了和張屠戶有私情,擔心被丈夫發現,所以謀害了丈夫性命的事情。
案卷整理好後,包公判決吳氏謀害親夫,押到集市上斬首;張屠戶勾引彆人妻子,導致他人死亡,判處充軍之罪。判決確定後,小吏們就按照命令執行了。
再說包公當時又追問陳尚:“是誰教你這樣檢驗的?”陳尚稟告說:“當初我領命去驗看,劉十二的屍身確實沒有傷痕。您在公堂前一定要從我這裡追究,我回家後心裡發愁。沒想到我的妻子很有見識,教我這樣檢驗,果然查明白了。”
包公道:“你妻子有這樣的見識,不是個普通的婦人,把她叫來給點賞賜。”不一會兒,楊氏被叫來,包公賞賜給她五貫錢和一瓶酒,楊氏高興地拜謝接受。她剛要出衙門,包公又把她叫回來問道:“當初陳尚和你是結發夫妻,還是半路夫妻?”
楊氏說:“我前夫早早就去世了,後來才嫁給陳尚做妻子。”包公又問:“你前夫姓什麼叫什麼?”楊氏回答說:“姓梅名小九。”包公問:“他得什麼病死的?”楊氏見包公問得急切,不知不覺變了臉色,勉強回答說:“他染上瘋癲病去世的,埋在南門外的亂葬崗上。”
包公道:“你前夫恐怕也死得不正常。”於是派王亮押著楊氏一起去墳地,檢驗梅小九的屍骨。楊氏心想:亂葬崗上有那麼多墳墓,難道每個人鼻子裡都有釘子嗎?於是就胡亂指了一個彆人的墳墓給差人。差人掘開一看,屍骨上沒有任何傷痕,檢查鼻子裡也沒有異常。
楊氏說:“人們都說包老爺像秋月一樣明察秋毫,今天這件事簡直是想把人逼上絕路。”王亮正無可奈何的時候,忽然看見一個七十多歲的老人,拄著拐杖走過來,問王亮在這裡做什麼。王亮把事情告訴了他。
老人聽了,指著楊氏說:“你不要胡亂指認彆人的墳墓,白白拋灑了彆人的骸骨,會讓很多人跟著受罪的。”然後他指給王亮說:“這才是梅小九的墳墓。”說完,老人化作一陣清風不見了。
王亮於是掘開墳墓,打開棺材檢驗,果然發現梅小九的鼻子裡有兩根鐵釘。王亮就押著楊氏回去報告。包公於是查明楊氏也曾謀殺前夫,將楊氏押到集市上斬首。聽到這件事的人沒有不稱奇的。
第十九則血衫叫街
話說包公在肇慶任職時,離城三十裡有個地方叫寶石村。村裡的黃長老家境富裕,祖上一直以務農為生。他有兩個兒子,長子叫黃善,次子叫黃慈。黃善娶了城裡陳許的女兒瓊娘為妻。瓊娘性格溫柔,自從嫁入黃家門後,侍奉公婆十分孝順。
不到一年,有一天,陳家派小仆進安來告訴瓊娘:“老爺從莊裡回來後突然染了重病,讓你回去照顧幾天。”瓊娘聽說父親生病了,怎麼能放心得下,她讓進安去廚房吃飯,然後告訴丈夫:“我父親病了,派人叫我去照顧,你和公婆說一聲,我得馬上走。”黃善說:“眼下正是收割的時候,我們倆都沒空,等幾天再去也不遲。”瓊娘說:“我父親臥病在床,盼著我回去,度日如年,怎麼等得及?”黃善執意阻攔,不讓她去。瓊娘見丈夫阻止,心裡悶悶不樂。
到了夜裡,她心想:我父親隻生了我一個女兒,又沒有兄弟可以依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後悔就晚了。不如不告訴他,悄悄和進安一起回去。
第二天清早,黃善起床後就去催人收割稻子了。瓊娘起來梳妝打扮好,吩咐進安打開後門出去。瓊娘在前走,進安在後麵跟著。當時天色還早,兩人走了幾裡路,來到芝林,隻見霧氣彌漫,對麵都看不見人。進安說:“太陽還沒出來,霧又這麼濃,不如到村子裡躲一躲,等霧散了再走。”
瓊娘是個機警的女子,她說:“這裡偏僻危險,要是被人撞見就不好了,我們去前麵的亭子裡歇著吧。”進安聽從了她的話。兩人正走著,忽然前麵有三個屠夫要去買豬,也趕早來到這裡,正好遇見瓊娘。他們見瓊娘頭上戴的金銀首飾很多,其中有個姓張的屠夫最凶狠,他私下對兩個夥伴說:“這個娘子看樣子是要進城探親,隻有一個小廝跟著,不如搶了她的首飾分了,比做幾天生意強。”一個姓劉的屠夫說:“這話太對了。我去抓住那個小廝,張兄你捂住這女子的眼睛和嘴,吳兄去搶首飾。”
瓊娘見他們來者不善,就想把首飾拔下來藏在袖子裡,卻被吳姓屠夫一把搶了過去,瓊娘緊緊抱住他的手,不肯放手。姓張的屠夫擔心被人撞見,抽出屠刀朝瓊娘的左手砍了一刀,瓊娘忍痛跌倒在地,三人把她的首飾全部搶走了。進安上前一看,瓊娘不省人事,滿身是血,連忙跑回黃家報信。
當時黃善正和家人吃飯,聽到這個消息,大驚失色地說:“不聽我的話,遭了這毒手。”他慌忙叫了三四個人抬著轎子來到芝林,這時瓊娘稍微醒了過來,黃善把她抱進轎子抬回家。到家後一看,瓊娘的左手被刀砍傷了,黃善吩咐家人請醫生來治療,然後寫了狀子帶著進安去府裡向包公哭訴。
包公看了狀子,發現上麵沒有賊人的姓名,就問進安:“你認得搶首飾的賊人嗎?”進安說:“他們的麵貌和普通人不一樣,看起來像是一夥買豬的屠夫。”包公心想:“賊人應該沒跑遠,估計還沒進城。”他吩咐黃善去取來瓊娘那件染血的短衫,並且不讓外人知道。然後叫來值堂公皂黃勝,讓他帶著一個生麵孔的人,穿上這件染血的短衫,到城裡的大街小巷去喊叫,就說:“今早經過芝林,看見三個屠夫被搶劫,其中一個屠夫因為和賊搏鬥,被殺死在林中,另外兩個夥伴各自跑了。”
黃勝按照包公的吩咐,帶著一個生麵孔的人穿上染血的短衫,在城裡到處喊叫。走到東巷口張蠻家門口時,張蠻的妻子張氏聽見了,連忙走出門來問:“我丈夫清早出去買豬,不知道和哪個夥伴一起去的,也沒人能問個清楚。”黃勝聽見後,就在對麵的酒店裡等著。
張屠到了午後才回來,黃勝上前一把抓住他,押來見包公,隨即從他身上搜出幾件金銀首飾。包公說:“你快說出同行的夥伴,饒你不死!”張蠻隻得供出了吳、劉兩個屠夫。包公立刻派黃勝、李寶分頭去捉拿,不多時就把吳、劉兩個屠夫抓來了。
吳、劉二人一開始不知道官府為什麼抓他們,等看見張蠻跪在公堂上,驚得說不出話來。官府從他們身上也搜出了幾件首飾,三人抵賴不過,隻得如實招供了謀財搶劫的經過。司吏將案情整理成案卷,判處張蠻等三人斬刑,把首飾歸還給黃善。後來瓊娘也得到名醫救治,傷好了之後,和黃善夫妻團圓。
第二十則青靛記穀
話說許州有兩個光棍,一個叫王虛一,一個叫劉化二,他倆專門靠詐騙彆人錢財為生,還學了些旁門左道的攝摶之術。兩人打探到南鄉有個富戶叫蔣欽,家裡囤積的糧食堆滿了糧倉,於是心生一計,帶著十兩銀子,直接去蔣家買穀。
到了蔣家,他們見到蔣欽說:“我們特意來您這兒買些穀子。”蔣欽說:“先把銀子拿來看。”王虛一遞過十兩銀子,蔣欽收下後,立刻叫來仆人來保,讓他打開糧倉,發出二十擔穀子給這兩位“客人”。
王虛一和劉化二得到穀子後暗自高興,隨即用攝摶之術把穀子偷偷轉移走了。接著,他們又假裝推著重車走了半裡路,然後把空車推回蔣家,謊稱買穀吃了虧,要退銀另買。蔣欽看到穀子“完好”入倉,便把十兩銀子退給了他們。沒想到這二人拿到原銀後,竟用攝摶術把蔣欽整倉的穀子全部偷走了。
這時,佃農張小一在路上撞見了運穀的情形,來到蔣家說:“恭喜官人賣了這麼多穀,得了不少銀兩吧?”蔣欽疑惑地回答:“我沒賣穀啊。”張小一驚訝道:“我明明看見好多車子推走了穀子,官人怎麼瞞我呢?我聽說有一夥會‘撮摶’邪術的人,您可彆被他們把穀子撮走了!”蔣欽大驚,急忙叫來保打開糧倉查看,隻見一倉穀子竟一粒不剩。蔣欽又驚又氣,連忙寫了狀子投告到開封府,包公接了狀子,讓蔣欽先回家等候。
第二天,包公從義倉取出二百擔穀子,在穀子裡悄悄摻了青靛做記號,然後把穀子裝到船上,自己扮成湖廣來的商人“尤喜”,駕船前往許州賣穀。船到許州河下,王虛一和劉化二聽說有穀商到來,立刻到船上拜訪,問道:“客官是從哪裡來的?”包公答道:“我是湖廣人,姓尤名喜,不知二位買主如何稱呼?”二人直言道:“我們是王虛一、劉化二,特來向您買些穀子。”包公道:“先拿銀子來看。”
王虛一遞過銀子,雙方議好價錢,包公讓人把二十多車穀子運到岸上。這二人見到穀子,又偷偷用攝摶術把穀子轉移走了。過了一會兒,他們假裝互相埋怨,說買穀買虧了,把空車推回給“尤客人”,要求退銀另買。包公“爽快”地退還了銀子,看著他們把“原穀”搬回船艙。等二人離開後,包公打開艙板查驗,果然一船穀子又不翼而飛。
包公回衙後,心生一計,出了一則告示曉諭百姓,稱要建立興賢祠但缺少錢糧,百姓中能出糧一百擔的,賜給冠帶以示榮耀;出穀三百擔的,下發帖文免除徭役,並讓鄉裡耆老上報各鄉村的富戶。當時王虛一、劉化二用邪術撮來上千擔穀子,有耆老看不慣他們平白無故穀糧眾多,就把他們報給了官府。這二人本就想通過出穀免差,雖然被耆老報為富戶,卻還暗自慶幸。
包公看到上報的名單中有王虛一等名字,立刻派公差薛霸持牌傳他們到公廳領取免差帖。二人見牌上寫著“領帖”二字,便召集人手運穀到府衙交割。包公見運來的穀子裡有青靛,果然是義倉的原穀,厲聲喝問:“王虛一、劉化二,你們這兩個有名的光棍,今日這些穀子是從何而來?”
二人狡辯道:“這是我們收租得來的。”起初死不承認。包公怒罵:“你們這賊膽子真大!之前撮走蔣欽的穀,後來又撮走我的穀,還敢硬爭!我這穀裡原本就放了青靛做記號,你們自己看看是不是!”隨即命令左右將二人捆起來打了一百大板。二人受刑不過,終於一一招認了罪行。
最後,包公判處二人徒刑,責令他們追還義倉的原穀,並賠償蔣欽的穀子。百姓得知此事,無不拍手稱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