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搞什麼鬼!”她那口生硬的港城普通話都氣得變了調,“一個二道販子,也敢拿我們的畫稿開涮?簡直是侮辱人!”
她煩躁地從椅子上彈起來,穿著腳上那雙時髦的小皮鞋,在不大的辦公室裡來回兜圈子。
“換掉他!必須換!小麗你放心,我在特區那邊有路子,肯定能找到更好的料子!大不了從港城進貨,價錢貴點,也不能咽下這口惡氣!”
“不行。”
趙小麗想都沒想就否了,手指重重地戳在桌上那份全是批注的成本核算方案上。
“從港城進?運費、時間、報關,隨便哪一樣都能把我們的本錢搞到天上去。我們不是給有錢太太做幾件高級定製,我們是要在紅星市,做一個讓廠裡女工都買得起的牌子。”
“我們的死穴,就是價錢。這個跟頭,我們栽不起。”
“價錢上栽不起,牌子就栽得起嗎?”陳敏立刻頂了回來,“用那些土得掉渣的破布做出來的玩意兒,能有眼看?第一批貨就砸了口碑,以後還賣個屁!”
“這是作踐東西!”
辦公室裡,一個談生存,一個談尊嚴,針尖對麥芒,誰也說服不了誰。
一直沒出聲的趙淑芬,慢悠悠地把搪瓷缸子放回桌麵,嗑噠一聲輕響。
她沒起身,也沒說話,隻是看著兩個陷入僵局的丫頭。
絕望中,趙小麗的目光在淩亂的桌麵上瘋狂掃視。然後,她看見了被壓在一堆畫稿廢稿下麵,露出一個角的那份文件——紅星紡織廠物料清單。
那份清單,是趙淑芬昨兒晚上跟最後通牒一樣,直接甩在她臉前的。
一個念頭猛地捅穿了她腦子裡那團漿糊。
趙小麗整個人跟上了弦的彈簧似的,“噌”地一下就躥了過去,一把將那份清單從廢稿堆底下扯了出來。
紙張嘩啦作響。
那根沾著墨痕的食指,跟探雷似的,在那份印著油墨字的粗糙紙張上飛快地掃著。
棉布、的確良、卡其布……
全是些土得掉渣,聽著就讓人提不起勁兒的老古董。
突然,她的指尖跟被釘子釘住了一樣,死死地摁在了一行字上,力道大得幾乎要把那層薄紙戳破。
辦公室裡,陳敏跺腳的煩躁聲和趙淑芬若有似無的呼吸聲,好像一下子被抽空了。
趙小麗緩緩抬起那張熬了一夜而顯得蒼白的臉,布滿紅血絲的眼珠子裡,那點子迷茫和絕望早就被衝得一乾二淨,隻剩下一股子要把天都捅個窟窿的狠勁兒。
她捏著那張薄得能透光的紙,手背上青筋都繃了起來,一步一步走到還在生悶氣的陳敏跟前。
陳敏正抱著胳膊,那雙時髦的小皮鞋一下下點著地麵,滿臉都寫著“老娘不乾了”了的傲嬌樣子。
趙小麗把那張寫滿土掉渣布料名字的清單,像張戰書似的,“啪”一下拍在陳敏眼前的桌角上,那雙熬得通紅的眼睛死死鎖住陳敏。
“陳敏。”
“你不是牛逼嗎?不是港城來的厲害人物,嫌這兒的料子土嗎?”
趙小麗的手指,重重地戳在清單上“麻布”兩個字上,指甲蓋都泛了白。
“那你敢不敢試試,就用這玩意兒,這土得掉渣的麻袋布,給老娘繡出花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