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蒙蒙亮。
一輛黑得發亮的轎車,停在紅星紡織廠那扇鏽跡斑斑的鐵藝大門前。
車門打開,趙大剛下來了。
他換了身嶄新的深藍西裝,頭發抹得油光水滑,手裡提著兩條好煙,一盒頂級茶葉。
守門的老大爺揉著眼,看著這陣仗,半天沒動。
趙大剛遞過去一根煙,笑容客氣又疏離。
“麻煩通報張廠長,趙氏百貨,趙大剛,專程拜訪。”
“趙氏百貨!”
這四個字,比早上的廣播還快。
沒用半天,李記布行的老板李桂,已經在他那張太師椅上坐不住了。
滾燙的茶水濺在手背上,他渾然不覺。
他婆娘在旁邊急得團團轉:“老李!他姓趙的什麼意思?他不是非要咱們那批料子不可嗎?怎麼扭頭找紡織廠那幫老家夥了?”
李桂的臉色,比隔夜的茶水還難看。
紡織廠?一個連工資都快發不出,半死不活的單位,能織出什麼好東西?
可趙大剛那招搖的架勢,不像假的!
“他媽的,”李桂把茶杯重重磕在桌上,“我就不信,紡織廠那堆破銅爛鐵,能吐出金絲來!”
紅星紡織廠,廠長辦公室。
張廠長臉上的褶子笑成了一朵花,親自給趙大剛續上熱水。
“趙老板,您這真是……雪中送炭啊!”
工廠幾個月隻發基本生活費,人心惶惶。趙氏百貨這根救命稻草,要是真能抓住……
趙大剛按照小麗電話裡教的,身板坐得筆直。
“張廠長客氣了。”他呷了口茶,不緊不慢,“我們趙氏,紮根紅星,自然要先想著市裡自己的大廠。肥水不流外人田。”
這話,說得張廠長心裡熱乎乎的。
“那是,那是!趙老板高義!”
“不過,”趙大剛話鋒一轉,“我們也有要求。專程從港城請的畫師,對品質,要求非常高。”
辦公室的門被敲響,一個年輕技術員抱著一卷紙快步進來。
“廠長,特區傳來的圖紙!”
張廠長如獲至寶,接過來,小心翼翼地在辦公桌上展開。
隻看了一眼,他臉上的笑容就僵住了。傳真紙上,是陳敏連夜畫出的草圖,旁邊用清晰字跡標注著要求。
天青藍、茱萸粉、秋香綠……
光是名字,就跟廠裡常年生產的藍黑灰不是一個世界的東西。
更要命的是旁邊那行小字:要求染色均勻,色牢度三級以上,耐日曬,耐水洗。
張廠長臉上的笑意,瞬間就垮下來了,眉頭擰巴得能夾死一隻蒼蠅。
他身後那幾個穿著灰布工裝的技術科長和老師傅,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似的。
一個戴著眼鏡的技術科長推了推鏡框,一臉為難,“廠長,這要求也太……這天青藍、茱萸粉,跟畫兒似的,咱們廠那幾口老染缸,哪有這本事?”
“可不是嘛!咱們用的都是最老土的直接染料,染個耐臟的藍黑灰還湊合,這種嬌滴滴的顏色,一下水就得花了,跟癩子膏藥似的,沒法看!”
話音剛落,一個五十多歲、滿手老繭的老師傅,悶著聲一扭頭,從牆角的竹筐裡薅出一塊硬邦邦的廢布頭。
他“啪”地一下,把那玩意兒跟塊磚頭似的砸在辦公桌上。
那布料顏色跟牛皮癬似的,一塊深藍一塊淺藍,看著就讓人倒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