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傅那根指甲縫裡都嵌著黑泥的手指,哆哆嗦嗦地戳著那塊廢布,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起來,“趙老板,您自個兒瞅瞅!”
“不是我們老師傅撂挑子不乾!”
“咱們用的可是廠裡頂好的棉紗,結果就染出這麼個四不像的玩意兒!”
“這東西要是敢做成衣裳賣出去,彆說砸了你們‘趙氏百貨’的金字招牌,我們紅星紡織廠這幾十年熬出來的老臉,也得被人當成鞋墊子踩!”
這幾句話把辦公室裡那點熱乎氣全給澆滅了。
張廠長額角上,豆大的汗珠子順著他臉上的褶子,一顆一顆地往下滾。
機遇就在眼前,天大的機遇,可廠裡這副老筋骨,接不住。
電話鈴再次在特區那間小辦公室裡響起。
趙大剛的聲音壓著火:“小麗,問清楚了。張廠長打包票,織布沒問題,他們能織出你要的棉麻坯布。但是,染不了。”
“他們沒那種技術,做不出陳師傅要的顏色,更保證不了不掉色。”
電話這頭,陳敏剛燃起的希望瞬間滅了。
她煩躁地抓著頭發,港城普通話都帶出了火藥味:“我就知道!硬件跟不上,給他們圖紙有什麼用?他們的染料還是最原始的直接染料,靠鹽和元明粉來固色,怎麼可能染得出秋香綠?工藝完全是兩碼事!”
趙小麗攥著那冰涼的黑色聽筒,指節繃得死白。
織布沒問題。
瓶頸不在織,在染。
一個環節,就卡死在一個環節上!
如果……把這個要命的環節,單獨從鏈條上給它掐斷呢?
她猛地抬起頭,死死鎖在了辦公室裡唯一一個氣定神閒的身影上。
趙淑芬還捧著那個掉了漆的搪瓷缸子,隻是用杯蓋不緊不慢地撇著茶葉沫子。
趙小麗吸了口氣,那口氣都在發抖。
“媽……”
“你說……咱能不能……就讓紡織廠乾他們唯一能乾的活兒?”
陳敏愣住了。
趙淑芬卻放下了茶杯。
她看著女兒,眼神裡透出亮光。
趙淑芬沒多問一個字。
她握住了桌上那部電話機。不見半分猶豫,一下一下地撥著號碼盤。
電話通了。
“喂,老劉?我是趙淑芬。”
電話那頭,一個格外爽朗的男人嗓門炸了開來:“哎喲喂!淑芬大姐!今兒個太陽打西邊出來了,怎麼想起給我老劉打電話了?”
“我手裡有批棉麻坯布,要染幾個新花色。”
“多大點事兒!”那頭的聲音拍著胸脯保證,“您開了金口,包我身上!”
趙淑芬的目光,緩緩落在那張畫著天青藍、茱萸粉的圖紙上。
“圖紙上的顏色,一個色號都不許差。”
“色牢度,要到三級。”
電話那頭,那個咋咋呼呼的聲音,瞬間斷了線。
足足過了半分鐘,那個男人的聲音才乾巴巴地又響了起來,先前那股子熱乎勁兒全沒了,隻剩下小心翼翼的試探。
“趙淑芬,你這是在求我,還是在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