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夏興慶府的街市,在上午太陽升起時分最是熱鬨。
土黃色的城牆將四方的天空裁成一塊塊,而城牆下的人聲卻如沸水般翻騰不息,自賀蘭山吹來的風,卷著細沙,掠過街道,將商販的吆喝聲吹得斷斷續續。
街邊排列著氈帳與土屋,參差不齊。賣熟羊肉的回鶻人蹲在自家帳前,用彎刀片著羊腿上紅白相間的肉,刀刃上沾著油光,他的吆喝聲混在西夏話、漢話、吐蕃話之間,竟顯出幾分奇異的和諧。
幾個披發左衽的黨項漢子圍坐在矮桌前,以手抓肉,就著馬奶酒大嚼,酒液從胡須上滴落,滲入泥地。
駝鈴聲自遠處傳來,一隊波斯商人牽著雙峰駝慢吞吞地走過。
駱駝背上馱著彩色玻璃器與大食地毯,在夕陽下泛著異樣的光彩。有個漢人書生模樣的青年站在道旁觀望,卻被駝隊揚起的塵土嗆得咳嗽連連,隻得用袖子掩麵退到一邊。
轉角處,幾個吐蕃喇嘛的紅袍在風中鼓蕩,他們手持轉經筒,口中念念有詞,對周遭的喧囂充耳不聞。
有個賣西夏文佛經的小販試圖向他們兜售,卻被擺手拒絕,小販也不惱,轉而向路過的黨項貴族婦女推銷,那婦人頭戴金花冠,耳垂上墜著綠鬆石,猶豫片刻後竟買下了一卷。
街心的泥地上積著前日的雨水,混著馬糞與塵土,已成糊狀。
一個赤腳的孩童跑過,濺起泥點,落在旁邊賣陶器的攤子上,攤主是位老者,皮膚如風乾的胡桃,見狀隻是歎了口氣,用袖子抹去陶罐上的汙漬。他的貨品中有中原式的青瓷,也有黨項人喜愛的褐釉陶,排列得整整齊齊,卻少有人問津。
酒肆門口掛著羊皮燈籠,已有斜照的太陽光透出,裡麵傳出琵琶聲,卻非中原曲調,而是摻雜了羌笛韻律的異域之音。
兩個喝醉的西夏軍官互相攙扶著出來,腰間佩刀碰撞作響,他們用西夏話大聲談笑,忽然對著牆角撒起尿來,
正午時分,從西夏王宮城樓上響起一陣鼓聲,伴隨著城池緩緩打開,鼓聲響徹全城,韓牧和法明還有唐憐兒三人策馬從皇宮中緩緩走出,當三人駛離皇宮,韓牧順著皇宮大門關閉的空隙回頭一望,臉上浮現出一道意猶未儘的神色來。
巡邏的西夏士兵在街道上來回穿梭,鐵甲在太陽光下泛著冷光,三人策馬駛過繁華的街道。
數日前,定海王李滄瀾還率領一萬大軍企圖顛覆政權,如今這才幾日時間過去,街道依舊還是那個繁華熱鬨的街道,風卷著沙塵,掠過人來人往的街市,淅淅瀝瀝的商人旅客絡繹不絕。
伴隨著太陽高照,西夏城的輪廓在漫天黃沙中漸漸模糊,韓牧勒住韁繩,回頭望了一眼那座巍峨的城池,心中升起一道彆往的感覺來。
“韓道友,可是舍不得走?”法明和尚騎著一匹棗紅馬,寬大的僧袍在風中獵獵作響,臉上掛著似笑非笑的表情。
韓牧收回目光,輕咳一聲掩飾尷尬:“法明小友說笑了,隻是想起在西夏這些時日的經曆,不免有些感慨罷了。”
一旁的唐憐兒輕哼一聲,她身著一襲淡青色勁裝,烏黑的長發用一根銀簪隨意挽起,英姿颯爽中透著幾分女兒家的嬌俏。
“臭道士,你怕不是在想那位絕色的西夏王妃吧?我瞧你每次見到她,眼睛都直了。”
韓牧麵上一熱,腦海中不由自主浮現出西夏王妃那傾國傾城的容顏,那雙如秋水般清澈卻又深不可測的眼眸,那舉手投足間流露出的高貴與嫵媚。
“哈哈哈哈,憐兒姑娘莫要取笑。”韓牧乾笑兩聲,連忙催馬前行,“我們還是快些趕路吧,天黑前得找到落腳處。”
三人策馬向南,漸漸遠離了西夏城。
韓牧的心卻像被一根無形的絲線牽引著,但他也明白,如今可不會為了一個女子就這樣牽製在一個地方。
“紅塵萬丈,皆為虛幻。”
韓牧明白,西夏王妃雖美,卻猶如是帶刺的玫瑰,終究有花謝花落的一天,他如今,可是要一心修真之人。
唐憐兒在一旁撇了撇嘴,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卻終究沒再說什麼。
大半日時間過去,夕陽的餘暉將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長,投在荒蕪的戈壁上,遠處,幾隻禿鷲在天空中盤旋,發出淒厲的鳴叫。
第一夜,他們在戈壁邊緣的一處廢棄烽火台過夜,韓牧生火,唐憐兒取出乾糧分給大家,法明和尚則盤腿而坐,閉目誦經。
夜風嗚咽,吹得火堆火星四濺。
接下來的十餘日,三人沿著西南方向進入吐蕃地界,沿途景色逐漸變化,從荒涼的戈壁到起伏的丘陵,再到鬱鬱蔥蔥的山穀,氣候也越發多變,時而烈日當空,時而暴雨傾盆。
這一日,他們來到一處吐蕃小鎮。鎮子不大,卻因地處商路要衝而頗為繁華。
街道兩旁擺滿了各色貨攤,叫賣聲此起彼伏。不同民族的商旅穿梭其間,形成一幅熱鬨非凡的畫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