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比豔骨林的甜膩死寂更加沉重,更加……凝滯。
哭祠腐朽的木門洞開著,如同怪獸張開的巨口,吞噬了門外的混亂與門內的微光。冰冷的雨絲斜斜飄入,在昏黃搖曳的油燈光暈中拉出細長的、顫抖的光痕。
夏九璃摔倒在冰冷的泥濘裡,渾身劇痛,意識在自毀未遂的衝擊和古鏡崩毀的亂流餘波中劇烈震蕩。左臂深處的屍蠟侵蝕如同被澆上滾油,酸麻的悸動瞬間化為灼燒般的劇痛,瘋狂向上蔓延!她悶哼一聲,覆蓋著稀薄雷芒的右手死死按住左臂肘關節,試圖壓製那暴走的汙穢。紫瞳中,左眼的幽紫冥火因引動王妃本源而異常活躍,右眼的青紫雷芒則黯淡無光,力量透支到了極限。
楚瑤軟倒在她身旁,徹底昏迷過去,小臉慘白如紙,呼吸微弱。懷中那麵青銅古鏡掉落在泥水裡,鏡麵被一道猙獰的深紫色裂紋貫穿,幽綠光芒徹底熄滅,鏡框邊緣的裂紋也變成了毫無生氣的焦黑色,如同被燒焦的枯枝。鏡靈與王妃怨魂同歸於儘般的自毀,對她精神造成的創傷難以估量。
而林琛,被夏九璃的身體和混亂能量流擋在最後,竟奇跡般地殘留著最後一絲遊離的生命之火,但灰敗的臉色和嘴角不斷溢出的汙血,昭示著死亡就在須臾之間。
門內,昏黃的油燈光暈下,那身著素淨布衣、墨發如瀑的女子——蘇桃,緩緩轉過身來。
她的麵容並非門縫中驚鴻一瞥的美豔點燈人那般精致妖異,而是清秀中帶著一種深入骨髓的疲憊與哀愁。皮膚是久不見陽光的蒼白,眼下有著濃重的青影。那雙眼睛,如同蒙塵的琉璃,空洞、麻木,仿佛看儘了世間所有的悲苦與絕望,再無一絲波瀾。然而,就在這死水般的麻木之下,夏九璃的觸覺通神敏銳地捕捉到了一絲極深、極沉的痛苦與掙紮,如同冰封火山下的熔岩。
蘇桃的目光緩緩掃過門外狼藉的景象:泥濘中痛苦抽搐、七竅流血的紅綃那個自稱逃出來的音奴);昏死過去的楚瑤和她懷中崩裂的古鏡;氣若遊絲、瀕臨死亡的林琛;以及正死死壓製左臂汙穢侵蝕、紫瞳中燃燒著警惕與瘋狂光芒的夏九璃。
她的視線,最終落在了夏九璃壓製左臂的右手上。那稀薄的雷芒,以及雷芒之下隱隱透出的、屬於王妃本源的陰寒死氣和屍蠟的汙穢氣息……蘇桃那空洞麻木的眼中,極其極其細微地波動了一下。
“王妃的氣息……還有……雷法?”她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種久未開口的沙啞,如同枯葉摩擦,“你們……不是朱雀坊的人?”
她的目光又落在那崩裂的古鏡上,空洞的眼中似乎閃過一絲……了然?仿佛明白了剛才那混亂的精神亂流從何而來。
“錚——!!!”
一聲充滿了極致暴怒和殺意的琵琶尖嘯,如同受傷野獸的咆哮,猛地從哭祠外的雨幕中炸響!打斷了這短暫的死寂!
是那個美豔的點燈人!她被古鏡自毀的亂流衝擊,顯然並未失去行動能力,反而被徹底激怒!狂暴的音煞混合著離魂調的冰冷魔力,如同實質的怒濤,再次狠狠撞向洞開的哭祠大門!這一次,目標不僅僅是夏九璃等人,更將門內靜坐的蘇桃也籠罩在內!
“小心!”夏九璃下意識地發出警告,同時不顧左臂劇痛,強行凝聚體內殘存的力量,試圖將昏迷的楚瑤和林琛護在身下!然而,力量透支的她,麵對這含怒一擊,根本無力抵抗!
就在這毀滅性的音煞怒濤即將湧入哭祠的刹那!
一直靜坐的蘇桃,動了。
她並未起身,甚至沒有回頭。隻是那雙搭在斷弦琵琶上的、蒼白纖細的手指,極其自然地、如同拂去塵埃般,輕輕撥動了琵琶上僅存的……三根琴弦。
沒有狂暴的音煞,沒有惑亂的魔音。
隻有一聲極其清越、空靈、如同山澗清泉流淌過青石、又如初春微風拂過新芽的琵琶單音。
“叮……”
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穿透力與寧靜,瞬間蓋過了門外狂暴的琵琶尖嘯!
隨著這聲清越的琵琶音響起!
一道肉眼可見的、呈現出溫潤青綠色的柔和音波漣漪,以蘇桃手中的琵琶為中心,無聲無息地擴散開來!
青綠色的音波漣漪與門外湧入的、冰冷的音煞怒濤轟然對撞!
沒有驚天動地的爆炸,沒有能量的湮滅嘶鳴!
隻有最純粹的……淨化與撫慰!
“滋啦……滋滋……”
那狂暴冰冷、充滿了殺意和惑亂魔力的音煞怒濤,在接觸到青綠色音波漣漪的瞬間,如同投入烈陽的堅冰,發出刺耳的消融聲!冰冷的殺意被迅速瓦解,惑亂的魔力被強行撫平,狂暴的能量被溫柔地梳理、驅散!
青綠色的漣漪餘勢不減,如同和煦的春風,拂過洞開的祠門,拂過門外雨幕中那美豔點燈人驚愕扭曲的臉龐,拂過整個哭祠前小小的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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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漣漪拂過:
地上痛苦抽搐、七竅流血的紅綃,身體猛地一僵,劇烈起伏的胸膛漸漸平複,眼中混亂的痛苦和瘋狂如同潮水般退去,隻剩下深沉的疲憊和茫然,隨即徹底昏死過去,但氣息卻平穩了許多。
昏迷的楚瑤緊蹙的眉頭微微舒展,急促微弱的呼吸變得悠長平穩,仿佛陷入了深沉的、沒有噩夢的睡眠。
瀕死的林琛,那急速黯淡的生命之火仿佛被注入了一絲溫潤的生機,雖然依舊微弱遊離,但崩潰的速度卻驟然減緩!體內狂暴衝突的混沌之力和灶君餘燼,在這寧靜的音波撫慰下,竟出現了極其短暫的、微弱的平複跡象!
而夏九璃,在被青綠色漣漪拂過的瞬間,感覺如同浸泡在溫潤的泉水中!左臂那瘋狂蔓延的屍蠟侵蝕劇痛如同被一隻無形的手溫柔撫平,蔓延的速度驟然停滯!體內被引動而躁動的王妃本源和透支的雷元力,也在這寧靜的音波中緩緩沉澱、平息!精神上的疲憊和混亂被一掃而空,隻剩下一種久違的清明與平靜!
這琵琶聲……是安魂之音!與離魂調截然相反,能撫慰傷痛,淨化汙穢,安定魂魄!
門外的美豔點燈人,被這青綠色漣漪正麵拂過,如同被無形的巨錘狠狠砸中!她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周身繚繞的冰冷氣息瞬間潰散,空洞眼中跳躍的幽綠魂火劇烈搖曳,幾乎要熄滅!她塗著鮮紅蔻丹的雙手死死捂住耳朵,身體如同被抽掉了骨頭般軟倒在地,痛苦地蜷縮成一團,再無力發動攻擊!
一曲安魂,萬籟俱寂。狂暴的殺意與汙穢,在這清越寧靜的琵琶單音下,煙消雲散。
蘇桃緩緩收回撥弦的手指,依舊背對著門口,空洞麻木的目光落在身前昏黃的油燈上,仿佛剛才那石破天驚的一撥,隻是拂去琴弦上的一點微塵。
“現在,”她的聲音依舊沙啞輕緩,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能告訴我,你們是誰了嗎?還有……”她微微側過頭,露出蒼白清秀的側臉,“他體內那股……被強行壓製的混沌,以及你手臂上那源自‘屍蠟河’的汙穢……是怎麼回事?”
哭祠內,昏黃的油燈光暈在青綠色安魂漣漪的餘韻中靜靜搖曳,將狹小空間內的潮濕、腐朽與血腥氣息都驅散了幾分,帶來一種近乎虛幻的寧靜。雨絲從洞開的門扉飄入,在泥地上濺起細小的水花,發出單調的“滴答”聲,反而襯托得祠堂內更加寂靜。
夏九璃撐著冰冷潮濕的地麵,緩緩坐直身體。左臂那被安魂調強行撫平的屍蠟侵蝕依舊殘留著麻木的悸動,如同蟄伏的毒蛇,但劇痛確實消失了。她紫瞳中的警惕並未退去,反而更加深邃。眼前這個看似柔弱、琵琶聲卻蘊含著如此恐怖淨化力量的女子蘇桃,比門外那個美豔點燈人更加神秘莫測。
觸覺通神小心翼翼地探出,如同無形的觸手,謹慎地感知著蘇桃的氣息。依舊是那種深入骨髓的疲憊與哀愁,如同沉入深海的巨石。但在那麻木的表象之下,夏九璃清晰地“觸摸”到了一種被強行壓抑、卻依舊磅礴如淵的力量本源!那力量並非陰邪,反而帶著一種中正平和的韻律感,與剛才的安魂之音同源,卻更加深沉浩瀚!隻是這力量似乎被某種東西死死鎖住,如同被封在劍鞘中的絕世神兵,僅能泄露出方才那一絲清越的餘韻。
她的目光掃過地上昏迷的楚瑤和林琛。楚瑤呼吸平穩,仿佛隻是睡著。林琛那絲遊離的生命之火也穩定下來,雖然微弱得如同風中之燭,但至少不再急速黯淡。蘇桃的安魂調,確實救了他們一時。
“夏九璃。”她報出自己的名字,聲音清冷,帶著劫後餘生的沙啞。她指了指地上的同伴,“楚瑤,林琛。”目光最後落在門外泥濘中昏死的美豔點燈人和紅綃,“外麵那兩個,追殺者和引路人。”
她沒有隱瞞,言簡意賅地將他們如何逃離地脈煞影、如何被離魂調追蹤、如何遭遇渡船幫殘骸與屍蠟骨巨人、如何漂流至此、又如何被點燈人堵在祠外的經過簡述了一遍。重點提及了林琛體內灶君血脈與混沌之力的衝突,以及自己左臂被屍蠟河汙穢侵蝕的狀況。至於青銅古鏡和王妃怨念,她隻字未提——那崩裂的古鏡就在眼前,蘇桃顯然心知肚明。
“……我們需要一個安全的地方,救他。”夏九璃的目光落在林琛灰敗的臉上,紫瞳深處閃過一絲不容動搖的決然。觸覺通神時刻監控著他體內脆弱的平衡,那絲生命之火隨時可能熄滅。
蘇桃靜靜地聽著,空洞的目光落在昏黃的油燈火焰上,跳躍的火苗在她麻木的瞳孔中映不出絲毫波瀾。直到夏九璃說完,她才緩緩抬起眼簾,那雙蒙塵的琉璃眸子看向林琛。
“灶君血脈……混沌之力……”她輕聲重複著這兩個詞,聲音裡聽不出情緒,“地脈失衡的濁氣……竟已侵蝕到人身本源……難怪……”她似乎聯想到了什麼,空洞的眼中掠過一絲極其隱晦的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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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目光又轉向夏九璃壓製左臂的右手:“屍蠟河的汙穢……源自‘守墓人’的‘黃泉引’邪術……與朱雀坊的‘離魂祭’同出一源……都是汙染魂魄、扭曲陰陽的毒。”她的聲音帶著一種冰冷的洞悉,“你的雷煞和屍煞本源能暫時壓製它,但無法根除。一旦你的力量失衡,或者被更強的同源汙穢引動,它就會徹底爆發,將你變成和外麵那些東西一樣的怪物。”
夏九璃心頭微凜。蘇桃的見識遠超她的預料!她不僅認出了屍蠟河的來曆,更點出了守墓人和朱雀坊邪術的關聯!
“如何根除?”夏九璃直截了當地問。
蘇桃沉默了片刻,空洞的目光再次投向油燈。“根除……需要純淨的陽炎本源,焚儘汙穢。或者……找到‘引’的源頭,毀掉它。”她頓了頓,聲音更加低沉,“但現在,你們更急迫的,是救他的命。”
她的手指輕輕拂過身前那架斷弦的琵琶,琴身古樸,木質溫潤,卻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滄桑與哀傷。“他的身體和魂魄,都被兩股毀滅性的力量撕扯到了極限。尋常藥物和手段,已無用。”
“你有辦法?”夏九璃紫瞳緊盯著她。蘇桃展現出的安魂之力,讓她看到了一絲希望。
“有。”蘇桃的回答很輕,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篤定。她抬起空洞的眸子,看向夏九璃,“但需要代價。”
“什麼代價?”
“他體內的混沌之力,是地脈濁氣的具象化,狂暴混亂,排斥一切外力。”蘇桃緩緩道,“我的‘安魂調’能暫時撫平傷痛,穩定心神,卻無法深入他崩潰的本源進行疏導或拔除。強行施為,隻會加速他的死亡。”
她的話讓夏九璃的心再次下沉。
“唯一的辦法,”蘇桃的目光轉向洞開的祠門外,雨幕中昏死的美豔點燈人,“是利用‘同源相引’。”
“同源相引?”夏九璃皺眉。
“朱雀坊的‘離魂祭’,核心是剝離生魂,煉化怨念。她們剝離魂魄的手法,與地脈濁氣侵蝕人身、汙染本源……本質相通。”蘇桃的聲音冰冷而清晰,“門外那個‘點燈人’,她體內被‘琴師’種下的‘離魂引’,就是最精純的‘剝離’與‘汙染’之力。”
夏九璃瞬間明白了蘇桃的意圖,紫瞳驟然收縮!“你要用她體內的‘離魂引’,作為引子,強行將林琛體內的混沌之力……抽離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