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輯室的燈光在淩晨三點依然亮著。葉徽站在定剪監視器前,手指懸停在播放鍵上方已經十七分鐘。他的影子被拉長投在牆上,像一柄出鞘的古劍。
"葉老師,真的不能再拖了..."年輕的剪輯助理第五次偷瞄手表,"送審版最遲明天中午必須交。"
監視器畫麵定格在雨巷長鏡頭的最後一幀——青衫書生回眸時,油紙傘邊緣滴落的水珠在陽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斑。這個長達兩分三十秒的鏡頭,是葉徽用高燒39度的代價換來的。
"王總剛才來電話,"助理聲音越來越小,"說這個鏡頭太文藝,要換成近景特寫..."
葉徽突然咳嗽起來,指縫間滲出淡淡藥香。他今天本該在醫院輸液,卻偷偷拔了針頭趕來剪輯室。喉間血腥味讓他想起前世咯血而亡的那個雪夜,當時他剛完成《霓裳羽衣曲》的最後修訂。
"把原始素材調出來。"他忽然說。
助理慌忙操作鍵盤,十二塊屏幕同時亮起。葉徽的目光落在編號b47的備用鏡頭上——那是投資方硬塞進來的女演員,要求加的感情戲。
"就用這個版本送審。"葉徽突然指向最商業化的剪輯版,"不過海外發行版按我的粗剪走。"
助理瞪大眼睛。那個版本把雨巷戲剪得支離破碎,插滿了投資方要求的商業元素。
"可、可這是您最看重的..."
葉徽從青布包裡取出紫砂壺,慢條斯理地斟了杯藥茶。茶湯在淩晨的燈光下泛著琥珀色,倒映出他嘴角若有若無的笑。
"記得膠片時代怎麼藏底片嗎?"
助理茫然搖頭。葉徽從懷裡摸出個u盤,銀色的金屬外殼上刻著"雨巷·導演私藏版"。
"去洗印廠找老趙,就說我要做膠片轉製。"他將u盤放進助理手心,"用1948年上海電影製片廠剩下的那批德國膠片。"
助理手一抖。那種戰前生產的膠片早已絕版,業內傳說隻有電影博物館藏著幾盒。
天亮時分,葉徽站在洗印廠昏暗的化學藥水池旁。老趙是個六十多歲的老師傅,左腿有抗戰時留下的彈片傷。他接過u盤時,渾濁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
"小子,你認識葉鴻漸?"
葉徽手指微不可察地顫了顫。那是他前世的三叔公,民國三十七年上海灘最厲害的電影剪輯師。
"在族譜上見過。"他輕聲回答。
老趙咧嘴笑了,露出兩顆金牙:"你轉身時捏傘柄的手法,跟他一模一樣。"老人從貼胸口袋摸出把黃銅鑰匙,"地庫最裡間,柯達1923年產的顯影液還剩半桶。"
三天後,審查通過的商業版如期上映。首映式上,投資方王總舉著香檳到處炫耀自己"挽救了這個沉悶的文藝片"。葉徽安靜地坐在角落,看著銀幕上被剪得麵目全非的雨巷戲,指尖在膝頭輕輕打著拍子——那是前世梨園行當裡"倒喝彩"的節奏。
映後酒會上,芳姐踩著十厘米的高跟鞋逼近:"滿意嗎?你的藝術堅持..."她紅唇幾乎貼上葉徽耳垂,"最後還是向資本低頭了。"
葉徽端起酒杯輕抿一口。杯沿殘留的唇印沾著劇毒口紅,是他上周親手調製的解藥。
"芳姐看過《牡丹亭》嗎?"他突然問,"湯顯祖當年也被迫刪改劇本。"
芳姐挑眉。葉徽從侍應生托盤取來ipad,點開國際電影交易市場的頁麵。實時數據刷新顯示,《雨巷》海外版預售已破三百萬美元。
"這是..."
"完整版。"葉徽微笑,"今早剛通過柏林電影節初審。"
芳姐臉色驟變。她不知道葉徽何時聯係了海外發行商,更不知道他是怎麼繞過合約裡的獨家授權條款。
酒會散場時,葉徽在停車場被王總攔下。胖男人臉上的橫肉在neon燈下泛著油光:"小子,玩陰的?"
"王總知道民國時怎麼對付胡亂剪片的老板嗎?"葉徽從西裝內袋抽出一張泛黃照片,"這是1946年聯華影業張經理的遺照——他死前剪掉了《一江春水》裡所有左翼鏡頭。"
照片上的人跪在剪輯機前,胸口插著把裁片刀。
王總肥厚的脖頸滲出冷汗:"你...你威脅我?"
"隻是分享影史趣聞。"葉徽收起照片,轉身時青衫下擺掃過對方鋥亮的皮鞋,"對了,海外版藍光影碟會附贈拍攝花絮...包括b47鏡場的監控視頻。"
王總突然像被掐住喉嚨——那天他溜進女演員化妝間的畫麵,本該早就刪除。
午夜,葉徽獨自走在回校區的路上。手機震動,收到老趙發來的加密郵件:【膠片已存瑞士銀行保險箱密碼是你三叔公生日】
梧桐葉飄落在肩頭,他想起前世最後一次見三叔公,老人用裁片刀在膠片上刻下"藝術不死"四個字。遠處商業大廈的ed屏正在播放《雨巷》宣傳片,油紙傘的鏡頭被替換成庸俗的特寫。
葉徽從包裡取出針灸盒,三枚銀針在月光下泛著冷光。他對著虛空輕聲道:"三叔公,這次我們贏了一局。"
醫學院的解剖室還亮著燈。葉徽用學生卡刷開門禁,將海外版母帶鎖進自己專用的遺體冷藏櫃。櫃門上標簽寫著【葉鴻漸1949】,那是他向學校申報的"解剖學標本研究項目"。
窗外開始下雨,雨滴在玻璃上蜿蜒如膠片齒孔。葉徽解開青衫領扣,露出鎖骨下方淡紅的針痕——那是他今早新紮的穴位,用來壓製體內翻湧的藥毒。
監控畫麵顯示,淩晨四點十二分,一個穿青衫的身影在解剖台前徹夜未眠。台麵上攤開的不是醫學教材,而是一本1937年出版的《中國電影剪輯藝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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