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播廳的冷氣開得很足，葉徽卻覺得領口微微發燙。三台攝像機黑洞洞的鏡頭對著他，像一群伺機而動的野獸。主持人林珊將台本翻到最後一頁，妝容精致的臉上浮現出職業化的微笑。
"葉老師，最後一個問題。《南方雨巷》的成功讓您成為現象級演員，但您似乎一直在拒絕商業化運作，甚至推掉了價值千萬的代言。這種特立獨行是刻意為之的人設嗎？"
葉徽的手指輕輕敲擊著座椅扶手，腕間那串沉香木佛珠在燈光下泛著溫潤的光澤。他今天穿了件靛青色中式立領襯衫，在一眾西裝革履的節目組工作人員中顯得格格不入。
"人設？"他忽然輕笑一聲，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民國二十六年，我祖父在北平戲園子裡唱《長生殿》，班主讓他改詞討好日本軍官，他當晚就吞了水銀。"
演播廳驟然安靜。林珊的笑容僵在臉上，耳麥裡傳來導播急促的嗬斥聲。
"抱歉，我可能沒表達清楚。"葉徽調整了下領口的微型麥克風，眼神卻愈發銳利，"現在的娛樂圈和當年戲班子沒什麼不同。資本讓你跪著掙錢，還要你感恩戴德地說這是福報。"
監控室裡，戴著鴨舌帽的導播猛地摘下耳機。"瘋了！這段必須剪掉！"他對助理吼道，"去通知廣告部準備墊片！"
但已經來不及了。葉徽從襯衫內袋掏出一張折疊的a4紙，緩緩展開。高清攝像機立刻給了一個特寫——那是一份密密麻麻的表格，記錄著某部熱門網劇的"額外支出"。
"去年十月三日，支付某平台副總‘宣傳費’八十二萬；十一月十七日，給某協會秘書長送去明代紫砂壺兩把；今年春節，三位評審委員的家屬‘偶然’獲得海外留學名額..."葉徽念著念著忽然笑了，"這些數字記得比台詞還清楚，因為每一分錢都是從演員片酬裡扣的。"
林珊的臉色變得慘白。她從業十五年，從未遇到過這樣的直播事故。耳麥裡導播的咆哮已經變成了哀求："快切話題！快！"
"葉老師，我們聊點輕鬆的吧。"她強撐著笑容打斷，"粉絲們都很好奇您的養生秘訣，聽說您每天寅時就起床打坐？"
葉徽卻沒有接話。他微微側身，正對主攝像機，那雙琥珀色的眼睛仿佛能穿透鏡頭直視每一個觀眾。
"《南方雨巷》的海外版比國內多出十七分鐘，不是因為審查，而是資方要塞進某個女演員的戲份。你們知道被剪掉的是什麼嗎？是巷口老乞丐的獨白——‘這世道，做人不如做狗，做狗還能挑主子’。"
監控室裡，技術總監突然大喊："台長電話！立刻切斷信號！"
"三、二、一，切！"
畫麵突然跳轉到洗發水廣告，笑容燦爛的女明星甩動著烏黑亮麗的長發。但社交媒體已經炸開了鍋。葉徽直播事故的話題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攀升熱搜榜。
演播廳裡，葉徽平靜地摘下麥克風。節目組眾人像看怪物一樣看著他，幾個年輕編導卻偷偷豎起大拇指。
"你知道會有什麼後果吧？"林珊遞還他那張表格時低聲問。
葉徽將紙張重新折好收進內袋，這個動作讓他袖口上滑，露出手腕內側一道尚未消退的淤青——那是上周某投資方派人"請"他去飯局時留下的痕跡。
"民國時我家裡開藥鋪，有副對聯——‘但求世上人無病，何妨架上藥生塵’。"他整理著衣領站起身，"現在做演員，不過是換了個方子治病罷了。"
走出電視台大樓時，暴雨傾盆而下。葉徽站在廊簷下，望著被雨水模糊的城市霓虹。一輛黑色奔馳緩緩停在他麵前，車窗降下，露出蘇芳戴著墨鏡的臉。
"上車。"她簡短地說，"雲姐要見你。"
雨滴砸在車頂的聲音像密集的鼓點。葉徽望著窗外飛逝的街景，忽然開口："去長安俱樂部。"
"什麼？"
"雲姐不是在老宅等我，是在長安俱樂部應酬廣電的人。"葉徽從後視鏡裡看著蘇芳驟然繃緊的下頜線，"告訴她，要封殺就痛快些，彆玩請客吃飯這套。"
蘇芳猛地踩下刹車。輪胎在濕滑的路麵上發出刺耳的摩擦聲，後車險些追尾，憤怒的喇叭聲響徹雨夜。
"你他媽到底想乾什麼？"她摘下墨鏡，眼睛裡有血絲，"知道為了把你捧出來，我們打點了多少人？現在你..."
"芳姐。"葉徽輕聲打斷，"還記得拍《雨巷》第三十七場戲嗎？你ng了十八次，因為演不出絕望感。"他慢慢卷起左袖，露出小臂內側幾個已經淡去的圓形疤痕，"當時我說，這是拍《青樓夢》時被煙頭燙的。"
蘇芳的呼吸突然急促起來。
"現在告訴你真相。"葉徽的指尖撫過那些疤痕，"這是去年生日，雲姐用沉香燙的。她說要讓我記住，狗再漂亮也是狗。"
車載電台突然插播緊急新聞："今日下午，國家廣播電視總局宣布啟動文娛領域專項整治..."蘇芳臉色劇變，立刻調大音量。
"...重點打擊收視率造假、片酬陰陽合同等亂象..."播音員字正腔圓的聲音在車廂裡回蕩，"據悉，此次行動源於某演員提供的..."
葉徽關掉了電台。雨聲中，他的手機不斷震動，屏幕上閃過無數條消息提示。最新一條來自陌生號碼：「葉先生，首長想請您明天下午三點到西山賞梅。」
"前麵地鐵口停吧。"葉徽收起手機，"替我轉告雲姐，明天我會把完整賬本複印二十份，寄給各大媒體。"
蘇芳死死攥著方向盤，指甲陷入真皮包裹的方向盤套。"你早就計劃好了？從什麼時候開始？"
葉徽推開車門，雨水立刻打濕了他的肩膀。他回頭笑了笑，那笑容讓蘇芳想起《南方雨巷》最後一個鏡頭——撐著油紙傘的書生轉身時，眼裡既無恨也無愛。
"從我重生那天起。"
暴雨中，他的青色身影很快消失在人群裡。蘇芳顫抖著點燃一支煙，忽然發現副駕駛座上留著一枚古樸的銅錢——正是《雨巷》裡貫穿全劇的重要道具。
銅錢背麵，新刻著一行小字：「看破世事驚破膽，傷透人情寒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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