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第四天淩晨,雨水突然變得狂暴。
葉徽在黑暗中睜開眼睛,不是因為雷聲,而是枕邊樟木箱裡傳出的異響——三根銀針正在絲絨襯布上微微震顫,擺出梅花狀的警示符號。窗外排水管轟鳴如瀑,卻遮不住手機屏幕亮起時那聲毒蛇吐信般的振動。
「梳篦斷齒處,藏著你想見的人。——場務小張」
發信時間顯示0417,這個數字讓葉徽後頸的舊傷隱隱作痛。四個月前那場爆炸就發生在四月十七日,蘇芳的黑色邁巴赫在跨江大橋上化作火球,警方打撈上的焦屍右手小指戴著蛇形尾戒——和她祖父蘇慕雲1937年照片上一模一樣。
"還活著啊..."葉徽喃喃自語,手指劃過屏幕上凝結的水霧。三個月來第十七條匿名短信,每條都帶著蘇芳特有的戲謔與血腥味。前十六條他都置之不理,但這次不同——"梳篦"二字刺痛了他的視網膜。前世姑母出嫁時,葉府確實打造過一整套檀木梳篦,其中主梳的第三根齒...
窗外閃電劈落,照亮了他從床底拖出的鐵皮箱。箱內《葉氏醫案》古籍下壓著半張1936年的《申報》,社會版角落刊登著:"滬上名媛葉明瀾明日於慕爾堂舉行新式婚禮"。泛黃的報紙上,新娘脖頸處的銀飾在閃光燈下模糊不清,但葉徽知道那必定是新月抱梅花的圖樣。
銀針突然刺入拇指指腹。葉徽低頭看著血珠滲入檀木箱的紋理,在木紋間遊走成符咒的形狀——這是葉家血脈對危機的預警。他抓起青布傘時,傘骨暗格裡的三枚銅錢自動排列成"凶中藏吉"的卦象。
《金陵殘夢》片場的鐵門掛著"因雨停工"的牌子。
淩晨五點的民國街景區像被遺棄的戲台,青磚路麵積水倒映著慘白的燈光。葉徽的布鞋踩在水窪裡,驚起幾隻正在啃食垃圾的老鼠——它們的眼睛泛著不正常的紅光,其中一隻的爪子上居然纏著半截金線。
化妝間的鎖是老式的銅掛鎖,鑰匙本該在製片主任手裡。但葉徽隻是將染血的銀針插入鎖孔,鎖芯就發出老人骨骼鬆動般的呻吟。門軸轉動時帶起的風裡,混著檀香與腐肉交織的詭異氣息。
二十平米的房間像被時間遺忘的角落。左側衣架上掛著十幾件旗袍,最外側那件墨綠色絨麵上彆著"蘇夢梅"的名牌——這是劇中女主角的名字,戲服領口卻繡著真實的葉家暗紋。梳妝台上的檀木梳斜放在紅綢上,梳齒間纏繞的栗色長發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白。
葉徽沒有觸碰它。他的目光落在鏡麵右下角用口紅畫的箭頭上,那豔麗的猩紅正在融化,順著玻璃流到台麵形成"申時三刻"四個字。衣櫃下方露出的半張場記板上,用血寫著"開鏡"二字,墨跡未乾。
"你遲到了七分鐘。"嘶啞的女聲從衣櫃深處傳來,伴隨著指甲刮擦木板的聲響,"我差點以為...你不想見姑母了。"
衣櫃門被從內推開的速度慢得令人窒息。穿著場務工裝的男人佝僂著腰挪出來,鴨舌帽簷滴落的不是雨水而是暗紅黏液。當他抬頭時,右臉的燒傷妝正在剝落,露出下麵蠕動的黑色菌絲。
葉徽的傘尖精準抵住對方鎖骨凹陷處:"警方在長江下遊找到你的dna,芳姐。"傘骨中暗藏的銀針彈出半寸,"殯儀館的記錄顯示,那具焦屍牙齒填補物和你去年在瑞士做的完全一致。"
矽膠麵具被撕下的聲音像剝開煮熟的雞蛋。"蘇芳"真正的臉比記憶中蒼老了十歲,嘴角的疤痕延伸至耳後,縫合線還留著青紫色的針腳。但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她的眼睛——虹膜邊緣浮現出與葉徽相同的淡金色環。
"好侄兒,她"的聲帶似乎受過重創,每個字都帶著黏膩的氣音,"看看這個再決定要不要殺我。"真絲手套裡滑出的不是照片,而是一截指骨。白骨關節處清晰刻著新月紋樣,此刻正在滲出淡綠色的液體。
葉徽的銀針在距她喉頭半寸處停住。指骨末端鑲嵌的銀質甲套他太熟悉了——七歲那年,姑母就是用戴著這個甲套的手指,為他刮去喉癰的膿血。
"這不是盜墓能得到的。"葉徽的聲音第一次出現波動,"活體取骨..."
"她給的。蘇芳"解開工裝第三顆紐扣,露出鎖骨下方潰爛的傷口。腐爛的皮肉間,三根銀針擺成倒梅花狀,正是葉家秘傳的"鎖魂針法"。"1937年冬至夜,葉明瀾親手剖開自己的無名指..."她突然劇烈咳嗽,吐出的血塊裡裹著半片金箔,上麵用朱砂寫著"湛兒親啟"。
雨聲忽然變得極遠。葉徽眼前閃過前世片段:姑母大婚那日,十六歲的他躲在喜轎後,看見新娘偷偷將一把斷齒梳塞進喜娘手中。當時以為隻是女子閨閣秘事,如今想來...
"你不是蘇芳。"葉徽的銀針刺入她眉心,"借屍還魂術最多維持四十九天,你早就..."
"我當然是蘇芳!"女人突然尖叫,聲波震碎了梳妝台上的玻璃瓶。膿血從她七竅中湧出,卻在空中凝成細線指向那把檀木梳。"隻不過...身體裡還住著...你姑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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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子毫無征兆地炸裂。無數碎片懸浮在空中,每片都映出不同的場景:穿西式婚紗的葉明瀾在教堂微笑、穿和服的蘇慕雲用匕首劃開新娘的脖頸、軍裝筆挺的葉明湛在碼頭扣動扳機...最後一塊碎片裡,現代裝扮的蘇芳正從自己胸腔中掏出一把生鏽的梳子。
"叮"——
斷齒梳突然立起,第三根斷齒旋轉著脫落,露出中空管腔裡蜷縮的紙條。泛黃的宣紙自動展開,露出葉徽熟悉的瘦金體:
「湛兒:
若見此信,蘇賊已殺我三次。第一次在洞房夜,第二次在南京陷落日,第三次在你閱讀此刻。梳中骨乃你真正生辰帖,速毀之可斷輪回。
姑母絕筆
民國二十六年冬」
紙背突然浮現血字:「他們用我骨血養出的孩子,現在正穿著你的皮」
葉徽的銀針突然全部自行飛向懸浮的鏡子碎片。每根針都精準刺中碎片裡蘇慕雲影像的咽喉,但當針尖接觸鏡麵時,現實中的"蘇芳"發出非人的嚎叫——她的皮膚下浮現出數十個凸起,像有無數銀針在體內遊走。
"你以為...詛咒隻是針對蘇家?"她癲狂大笑,下巴脫臼般垂到胸前,"葉明湛,看看你掌心!"
葉徽低頭,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攥住那把斷齒梳。梳背新月紋樣正在滲血,而他的掌紋——前世因肺病而異常清晰的"斷掌紋",此刻正扭曲成蘇家族徽的形狀。
窗外傳來裝甲車引擎的轟鳴。陳墨的聲音通過擴音器傳來時,十八麵鏡子碎片突然聚合成完整鏡麵。鏡中的葉明瀾流著血淚,雙手捧著一盞青銅燈——正是葉徽前世咽氣時,床頭那盞長明燈。
"太上台星,應變無停——"
咒文剛起,斷齒梳突然暴長骨刺。不是向外,而是向內紮入葉徽掌心。鮮血順著梳齒倒流,在梳背上勾勒出民國時期的葉家祠堂平麵圖。某個被紅圈標記的暗格裡,靜靜躺著一具嬰兒骸骨,額骨上釘著三根銀針。
陳墨踹開門時,葉徽正用鏡片劃開自己左手動脈。血箭噴射到鏡麵上,竟被鏡中的葉明瀾接住,在她掌心凝成一把鑰匙的形狀。
"1953年..."葉徽在失血過多的眩暈中抓住陳墨的手,"首長燒毀的不是梳子...是..."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最後看到的景象,是化妝間所有旗袍無風自動,每件衣服的領口都翻出了新月抱梅花的銀飾。而窗外暴雨中,隱約傳來嬰兒的啼哭與老式留聲機播放的《夜來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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