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賣廳的水晶吊燈將光線折射成無數菱形光斑,在深紅色地毯上投下細碎的光影。葉徽坐在最後一排的角落,黑色高領毛衣幾乎將他融進陰影裡。他的指尖在拍賣目錄的第37號拍品上反複摩挲,那個位置已經被磨出了毛邊。
"接下來是北宋青瓷藥枕,據傳為宮廷禦醫所用..."
拍賣師揭開紅綢的瞬間,葉徽的呼吸停滯了。展台上的瓷枕泛著天青色的幽光,枕麵兩側的氣孔排列方式他再熟悉不過——左側七個,右側六個,正是葉家"七情六欲"的暗記。
"起拍價八十萬。"
前排立即舉起四五張競價牌。葉徽沒有急著出手,他觀察著每一個競爭者:左邊戴金絲眼鏡的中年男人是某製藥集團少東;右前方不停擦汗的胖子是出了名的文物販子;而最前排那個背影,雖然戴著寬簷帽,但耳後那顆紅痣暴露了芳姐經紀人的身份。
"一百二十萬!"金絲眼鏡直接跳價。
場內響起低低的驚呼。葉徽終於舉起牌子:"一百五十萬。"
所有目光都轉向這個近來風頭正盛的年輕演員。他麵色平靜,隻有捏著競價牌的指節微微發白。
價格飆到兩百萬時,隻剩下金絲眼鏡還在跟。葉徽突然改變策略:"兩百三十萬。"這個數字讓拍賣師都愣了一下——正好是當年葉家被洗劫的文物流失數量。
槌聲落下時,前排胖子嘟囔著"戲子懂什麼古董",聲音剛好能讓葉徽聽見。他起身付款時經過那人身邊,用隻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說:"張老板,您去年在澳門抵押的那幅唐寅真跡,題跋上的蛀洞是人工做的。"
胖子的臉瞬間慘白。
深夜的公寓,月光透過紗簾在地上投下細密的網格。葉徽將青瓷枕小心安置在鋪著絨布的案幾上,取出事先準備好的工具:鹿皮手套、強光手電、一套細如發絲的銀針。
當他的手指觸到枕底時,一陣熟悉的眩暈襲來。前世記憶如走馬燈般閃現:母親偏頭痛發作時,丫鬟們總會輕手輕腳地取出這樣的瓷枕,枕芯裡裝著川芎、白芷、冰片...還有一味隻有葉家女眷知道的秘藥。
"哢嗒"。
暗格彈開的聲響在寂靜的房間裡格外清脆。桑皮紙上的《葉氏女科秘要》六個字映入眼簾時,葉徽的手抖得幾乎拿不穩紙張。這正是母親臨終前沒能傳給他的那半部家學!
紙上的墨跡突然扭曲變形,他看見十五歲的自己跪在病榻前,母親枯瘦的手指死死攥著被角:"徽兒...另外半部在..."話未說完便是一陣劇烈的咳嗽,鮮血濺在青瓷枕上,像雪地裡綻開的紅梅。
一滴溫熱的液體砸在桑皮紙上。葉徽抹了把臉,才發現自己淚流滿麵。他強迫自己集中精神研讀秘方,當看到"九轉還魂湯"的配方時,瞳孔驟然收縮——雪蓮二錢,百年何首烏...最後一位藥引竟是"昆侖絕壁上的石髓",旁邊還畫著個奇怪的符號,像地圖又像道家的符咒。
窗外突然傳來汽車急刹的聲音。葉徽條件反射般將藥方塞進貼身錦囊,剛把瓷枕放回錦盒,門禁對講機就刺耳地響起。
監控屏幕上,芳姐的助理正不耐煩地拍打著大門。更遠處,那輛熟悉的黑色保姆車後還停著輛銀色奔馳——雲姐的車。葉徽嘴角浮起冷笑,三天前他才發現那些"進口特效藥"裡摻著阿片類物質。
他故意劇烈咳嗽幾聲,才按下通話鍵:"抱歉,重感冒。"
"芳姐說您必須現在過去,"助理的聲音透過揚聲器傳來,"雲總從瑞士..."
"替我謝謝雲總好意。"葉徽打斷對方,聲音虛弱但堅定,"但陳大夫說我的體質不適合再用西藥。"
掛斷後,他立即撥通了一個月前在中藥拍賣會認識的老藥農電話。鈴聲響到第七下,那頭才傳來陳伯帶著濃重口音的聲音:"小葉子?這個點..."
"陳伯,您見過能入藥的昆侖石髓嗎?"
電話那頭突然沉默,接著是陶瓷杯摔碎的聲音。"你從哪聽來的?"老人的聲音陡然提高,"那東西我爺爺那輩就絕跡了!"
葉徽將桑皮紙對著台燈細看:"除非..."
"除非參加下個月終南山的藥王會!"陳伯壓低聲音,"但那幫老古董最討厭外人,去年有個院士想..."
"我需要一張邀請函。"葉徽打斷他,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瓷枕上的氣孔。
掛斷電話後,葉徽取出錦囊裡的秘方重新細讀。在桑皮紙背麵,還有幾行褪色的朱砂字跡:
"民國二十七年,倭寇破門,餘藏《養生主》於枕中。葉氏子孫若得見此方,當赴昆侖玉虛峰,石髓所在之處即..."
文字在這裡戛然而止。葉徽猛地站起,膝蓋撞翻了茶幾。民國二十七年——正是他前世病逝那年!難道姨娘在家族遭難時,把完整的葉家傳承藏在了昆侖山?
浴室鏡子裡映出一張蒼白的臉。他解開睡衣,腹部的手術疤痕在燈光下泛著淡粉色。這副被摧殘過的身體,真的能支撐他去尋找石髓嗎?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手指無意識地摸向針灸包,卻在半空停住。窗外月光如水,瓷枕在案幾上泛著清冷的光,恍惚間他看見母親坐在床沿,正往枕芯裡裝著新配的藥草。
"徽兒,真正的藥引從來不在方子上。"記憶裡的聲音輕輕說,"而在..."
刺耳的手機鈴聲打斷了幻象。來電顯示是首長秘書:"葉先生,首長想請教您關於那副《墨子》竹簡的斷代問題。"
葉徽望向案頭的青瓷枕,突然笑了。他想起竹簡上那句被首長特意用紅筆圈出的話:"雖有賢君,不愛無功之臣。"
"請轉告首長,我恰好找到些有趣的東西。"他對著手機說,手指輕輕撫過瓷枕上的纏枝紋,"或許能換張去昆侖的通行證。"
次日清晨,葉徽在古籍所的燈下徹夜未眠。他麵前攤著三張宣紙:第一張謄抄著"小還魂湯"的配方,這是根據秘方調整出的簡化版;第二張是終南山的地形圖,標注著陳伯透露的藥王穀大致方位;第三張紙上卻隻寫了半句詩:"雪嶺孤鬆擎日月"。
當第一縷陽光透過百葉窗時,他撥通了南方大學古籍所所長的電話:"李教授,我想變更畢業論文題目..."
電話那頭的老教授聽完他的構想後,沉默良久:"你是說要用新發現的青瓷枕論證宋代醫藥與道家的關係?這需要實物佐證。"
"實物就在我書房。"葉徽看著晨光中的瓷枕,"不過需要您親自來看。"
掛斷後,他取出砂鍋開始熬製"小還魂湯"。當歸、黃芪在滾水中翻騰,苦澀的藥香很快充滿房間。這味道會嚇退中午必定來訪的芳姐——她最討厭中藥氣味。
煎藥時,葉徽突然意識到母親當年沒說完的話。真正的藥引從來不在方子上,而在求生的意誌裡——就像這隻瓷枕,曆經戰亂漂泊,終究回到了葉家人手中。
窗外的梧桐樹上,幾隻麻雀正在啄食昨晚的殘雪。葉徽取出貼身收藏的錦囊,將桑皮紙與一張老照片放在一起。照片上是前世葉家的祠堂,匾額上"醫道傳家"四個字已經斑駁。
砂鍋裡的藥湯泛起金黃色的泡沫,恍惚間竟與昆侖山的朝陽重疊。他想起首長書房裡那幅未完成的國畫,懸崖上的孤鬆正如此刻的自己——根係死死抓著岩石,枝葉卻向著天空舒展。
手機突然震動,是陳伯發來的短信:"藥王會邀請函已搞定,但你要以我徒弟身份參加。終南山見。"
葉徽將煎好的藥汁倒入青瓷碗,黑褐色的液體映出他微微上揚的嘴角。這隻跨越千年的瓷枕,終究還是為葉家子孫指明了歸途。
喜歡俗世謫仙請大家收藏:()俗世謫仙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