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勢漸急,鎖龍井四周騰起的水霧將一切都籠罩在朦朧之中。葉徽站在井台邊,衣袍早已被雨水浸透,布料緊貼在身上,勾勒出消瘦的輪廓。他眯起眼睛,看著那個熟悉的身影從雨幕深處緩步而來——青衣人撐著那把熟悉的油紙傘,傘骨在狂風中微微顫動,卻始終保持著完美的弧度,仿佛有一雙無形的手在護持著它。
一道閃電劃破夜空,刹那間的光亮讓葉徽終於看清了傘麵上的細節。那條紅鯉並非簡單的彩繪,每一片魚鱗都是用真正的金箔精心貼製,在電光下泛著冷冽的金屬光澤。魚眼處鑲嵌著兩顆黑曜石,隨著傘麵的轉動折射出詭異的光芒。最令葉徽心驚的是魚背上那道劍形紋路——與他前世書房裡那方家傳硯台上的雕刻一模一樣,連劍柄處的雲紋都分毫不差。
"站住!"葉徽橫跨一步攔住去路。雨水順著他的眉骨流下,在睫毛上結成細密的水簾。他的聲音在雨聲中顯得格外清晰:"你究竟是誰?為什麼會知道葉家的秘密?"
青衣客的腳步沒有絲毫停頓,但油紙傘卻微微上抬。傘下露出一截蒼白的下巴,和兩片薄得幾乎透明的嘴唇。奇怪的是,儘管暴雨如注,那人的衣角卻沒有半點水漬,青衫下擺乾燥得像是從未沾過雨水。
"守井人不該問這麼多。"聲音不知從何處傳來,明明那人的嘴唇紋絲未動。語調平直得不像活人,每個字都像是從很遠的山穀裡飄來的回音,帶著一種非人的空洞感。
葉徽突然伸手抓住傘骨。指尖觸及竹骨的瞬間,一陣刺骨的寒意順著經脈直竄上來,凍得他半邊身子都失去了知覺。青衣客似乎沒料到這個舉動,傘麵猛地一歪,終於露出了整張臉——
那是一張年輕得過分的麵容,皮膚白得近乎透明,能看見下麵青紫色的血管網絡。最詭異的是他的眼睛,沒有瞳孔,整個眼眶裡盈滿了一種暗綠色的液體,隨著頭部的轉動微微蕩漾,像是兩潭死水。
金絲猴在葉徽肩上發出驚恐的吱吱聲,爪子深深掐進他的皮肉。青衣客的目光如果那能稱為目光)掃過猴子,眼眶中的綠色液體突然沸騰起來,冒出幾個細小的氣泡。
"吱——!"猴子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從葉徽肩頭滾落,蜷縮在井台邊瑟瑟發抖。
葉徽想要彎腰查看,卻發現自己的雙腿像灌了鉛一樣沉重。青衣客的傘麵重新壓低,遮住了那可怖的麵容。一滴雨水從傘沿滑落,不偏不倚砸在葉徽的手背上。
奇異的事情發生了——那滴雨水沒有四散濺開,而是像一顆水銀珠般在皮膚表麵滾動,漸漸拉長變形,最後化作了三個蠅頭小字:"帶銅人"。
字跡出現的同時,葉徽感到一陣劇痛,仿佛有人用燒紅的鐵筆在他手背上刻字。等痛感消退時,雨水化作的字跡已經滲入皮膚,隻留下淡淡的墨痕。
青衣客轉身離去,青衫下擺掃過潮濕的地麵,卻沒有沾上一絲泥水。他的身影在雨幕中越來越淡,最後就像一滴墨汁化在了水裡,消失得無影無蹤。
葉徽終於能動了,他踉蹌著撲向金絲猴。小動物的毛發全部濕透,體溫低得嚇人,琥珀色的眼睛失去了往日的神采。
"他...他不是人..."猴子斷斷續續地說,牙齒不停地打顫,"那雙眼...是屍液...我聞到腐爛的味道..."
雨勢漸小,東方已經泛起魚肚白。葉徽抱起猴子,發現鎖龍井周圍的地麵上,青衣客走過的地方,積水竟然呈現出淡淡的墨色。他蹲下身,用手指蘸了一點,湊到鼻尖一聞——是朱砂混著某種草藥的味道,與葉家祖傳的"鎮魂墨"配方一模一樣。
回到臨時借住的琅琊書院廂房,葉徽用乾布仔細擦淨猴子身上的水,又點燃一爐安神香。香爐裡升起嫋嫋青煙,在屋內盤旋成奇特的形狀。直到正午時分,金絲猴才緩過勁來,但提起青衣客時仍會不自覺地發抖。
"那傘上的紅鯉,"猴子抱著自己的尾巴小聲說,"我在鎖龍井的壁畫上見過...是鎮守的標記..."它的聲音越來越低,"隻有曆代守井人的血裔,才能用這個標記..."
葉徽攤開手掌,手背上的墨字已經消失不見,但皮膚下隱約能看到極淡的痕跡。他想起那尊針灸銅人——從葉家祖墳中帶出的古物,此刻正鎖在書院的藏寶閣裡。銅人身上的穴位標記與常人不同,多出了幾個奇怪的節點,正好對應著葉徽體內那些會莫名疼痛的位置。
窗外,雨後的陽光格外刺眼。葉徽眯起眼睛看向鎖龍井的方向,恍惚間似乎又看到了那把油紙傘,在烈日下泛著詭異的紅光。更遠處,琅琊山的輪廓在蒸騰的熱氣中扭曲變形,宛如一條蟄伏的巨龍。
藏寶閣的門鎖生了鏽,葉徽費了些力氣才打開。針灸銅人靜靜地立在檀木架上,通體泛著青銅特有的暗綠色光澤。當葉徽的手觸碰到銅人時,那些穴位標記突然亮起微弱的紅光,銅人的眼皮輕輕顫動,仿佛下一刻就會睜開。
"明夜子時..."葉徽低聲自語,指尖撫過銅人額頭上那個與他一模一樣的印記。銅人的嘴唇似乎微微上揚,露出一個似有似無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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