境主白寒仙帝一走,方才被無上威嚴籠罩的庭院頓時陷入一種微妙的寂靜之中。
空氣仿佛凝固了,隻剩下道韻殘留的細微嗡鳴,以及四人各自略顯局促的心跳聲。
蕭羽站在原地,體內新得的“山嶽”、“碎辰”還有那枚蘊含仙帝本源一擊的玉佩沉甸甸地存在著,識海中《紫霄寂滅訣》的開篇奧義緩緩流淌。
然而此刻的他,感受最深的並非這些驚天動地的機緣,而是眼前這三位“師侄”身上散發出的、幾乎能擰出水來的尷尬氣息。
萬嶽域主神色複雜,目光落在蕭羽平靜的臉上,那份不久前還屬於上位者對下級都使的威嚴,此刻化作了五味雜陳。
萬皎更是將頭扭向一邊,姣好的側臉線條繃得緊緊的,咬住下唇的手指關節有些發白。
陸恒則微垂著眼瞼,俊朗的麵上看不出太大情緒波動,但他身姿挺拔如劍,周身的淩厲劍意卻悄然收斂至幾近於無,隻剩下一種刻意的、近乎死寂的平靜——那是一種驕傲被徹底碾入塵埃後強撐的表象。
這令人窒息的沉默並未持續太久。
蕭羽深吸一口氣,打破了僵局。
他臉上適當地流露出一絲“如釋重負”的謙遜,對著三人拱了拱手:“域主,天女殿下,陸仙君,若暫無他事,寧凡也先行告退了。”
他刻意維持著之前的稱呼方式,姿態放得極低,試圖衝淡身份驟變帶來的不適。
萬嶽聞言,眼中光芒一閃,隨後似乎瞬間下定了某種決心。
“小師叔這是哪裡話!萬萬不可再如此稱呼我們,叫我名字或者師侄便可,不然,便是折煞我們了……”萬嶽的聲音洪亮而帶著恰到好處的惶恐,然後說道,“您如今已是師門長輩,身份尊貴非同往昔,豈能再委身於聚英殿那種人員混雜、喧鬨不便之處?這豈不是讓晚輩背負不敬尊長、慢待師叔的名聲嗎?”
他語氣懇切,語速略快:“師叔務必留在萬嶽宮中,我已命人即刻打掃‘紫宸東苑’,那裡清幽雅致,靈氣充裕更勝外界百倍,宮中諸多秘地、典藏也便於師叔隨時參閱,更有仙仆百名隨時聽候調遣,定能讓師叔靜心修行,不染凡塵瑣務。”
萬嶽的話音剛落,不等蕭羽回應,他又拋出了一個更具份量的提議,目光灼灼地看著蕭羽:“此外,師叔在軍中的職銜也當相應提升。師侄思前想後,願卸任萬嶽仙城城主一職,將此位虛席以待,請師叔您屈尊兼任!”
他頓了頓,擲地有聲地補充道:“當然,這隻是名義之職,城中一切事務自有可靠的閣僚處理,師叔隻需擔其名,享其尊榮及仙城彙聚之氣運資源,無須費心俗務!”
“城主?!”萬皎和陸恒幾乎是同時失聲低呼,臉上難以掩飾地浮現出巨大的錯愕。
天仙為城主!
這幾乎是仙界各方仙域不成文的鐵律。
萬嶽仙城更是萬嶽仙域的核心中樞,地位超然,其城主之位一向由域主本人或心腹重臣擔任。
如今萬嶽竟要將這個象征著權力與地位巔峰的寶座,直接奉送給一個明麵上隻有“地仙初期”修為的蕭羽?
這已經不單是尊師重道,簡直是自降身份,將蕭羽直接拔高到了與他平起平坐,甚至更高的位置。
但這份震驚也僅維持了一瞬。
兩人都是聰明絕頂之人,立刻想通了其中關鍵——師門輩分壓死人!
眼前這位“小師叔”,身份已定。
若是還讓他回那隻有都使待遇的聚英殿,還繼續在烈陽軍當一個小小的都使被萬嶽麾下的將領指揮調遣……
這畫麵,光是想想就覺得是對整個紫霄派、尤其是對仙帝白寒莫大的諷刺和不敬。
萬嶽此舉,看似駭人,實則是在儘最大努力維護師門尊嚴,給這位突然降臨的“長輩”一個足夠高的、能與其新身份相匹配的地位台階。
萬皎看向父親的目光中除了殘留的羞憤,又添了一抹理解後的無奈。
陸恒則眉頭微蹙,隨即又強行舒展開來,心中那股難以平息的波動再次翻湧:此人……今日所獲,足以令天下修士嫉妒發狂!
一個天伐第八圖的感悟,便換來了仙帝師兄、一門絕世道典、三件護身至寶、一個萬嶽仙城城主的尊位。
這福緣氣運,當真逆天。
即便傲氣如他,也不得不承認這一份際遇太過駭人聽聞。
他內心甚至掠過一絲極其隱蔽的念頭:若沒有那天伐九圖之事,哪怕這寧凡實力再強幾分,又怎能……唉!
萬嶽拋出城主之位後,目光殷切地看著蕭羽,靜待他的答複。
然而,出乎他和萬皎、陸恒的意料,蕭羽幾乎沒有片刻遲疑,便神色坦然而堅決地搖了搖頭。
他再次躬身,姿態放得更低了些,語氣真誠且帶著一絲懇切的退讓:“多謝域主厚愛,寧凡心領,實在愧不敢當!”
迎著萬嶽微微錯愕的目光,蕭羽沉聲解釋道:“寧凡深知,今日能入師門,得師兄厚愛,蒙域主器重,已是僥天之幸,惶恐至極。然寧凡入門之時短淺,根基尚薄,無論實力、威望、資曆,皆不足以擔當仙城之主此等要職。”
他言語懇切,分析利弊:“仙城乃仙域核心樞紐,位高權重,非德才足以威服一方,修為能擔大任者不能居之。寧凡此時若忝居其位,一則名不正言不順,恐招致上下非議,為域主引來不必要的麻煩和流言蜚語;二則唯恐因己之故,處事若有不當,反損仙城安穩與師門清譽,此非吾所願也,寧凡不願因一己之故,令域主難做,更不欲令師門蒙塵。”
他頓了一下,目光中透露出一種內斂的堅毅:“寧凡懇請域主,能容我在烈陽軍第八營都使職位上,繼續效力。我輩修士,所求無外乎自強不息,不負此身。我願一步一個腳印,憑己身所學,為仙域儘忠,為宗門增光。若將來寧凡確有所成,能為仙域立下經得起推敲、無愧於心的功勞,能積攢足以服眾的修為和威望,彼時若有寸進可用,再行提拔,方才心安理得。”
他的話語清晰而坦蕩,沒有絲毫矯飾,將自己定位得極低,卻又蘊含著一種不願借勢而上的傲骨和對自身道路的清晰認知。
這種甘於沉寂、拒絕唾手可得的高位誘惑、堅持欲憑實力證明自我的態度,與他之前戰鬥中表現出的強悍,形成了微妙的反差,竟莫名地顯出一種令人動容的厚重感。
萬嶽臉上的急切緩緩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深深的審視與動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