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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2章 南下的綠皮車(1 / 1)

1990年初春,三天後。

那張招工啟事,仿佛是一塊被燒得通紅的烙鐵,深深地烙印在阿娣貼身的衣袋裡,日夜不停地炙烤著他。每一次呼吸,他都能感覺到那紙張的溫度,仿佛它會隨時燃燒起來,將他吞噬。

終於,阿娣回到了家。他腳步沉重地走進屋子,悶著頭,一言不發。阿爹和阿媽正坐在昏暗的油燈下,借著微弱的燈光做著針線活。阿娣默默地走到他們麵前,猶豫了一下,然後緩緩地從衣袋裡掏出那張招工啟事。

那張啟事在阿娣的手中微微顫抖著,仿佛也感受到了他內心的不安。阿娣將它輕輕地放在桌上,然後退後一步,低著頭,不敢看阿爹阿媽的反應。

阿爹慢慢地伸出手,枯瘦的手指如同風中的殘葉一般,顫抖著拿起那張啟事。他的眼睛盯著那光滑的彩印紙張,上麵的字跡在昏暗的燈光下顯得有些模糊。然而,“月薪兩百元”這幾個字卻異常清晰,如同一道閃電,刺痛了阿爹的眼睛。

阿爹的嘴唇開始哆嗦起來,他想說些什麼,但喉嚨卻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一樣,發不出聲音。他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那幾個字,仿佛那是他一生都無法企及的高度。

阿媽見狀,連忙湊過來,她不識字,隻能看到那啟事上光鮮亮麗的高樓大廈和穿著整齊的工人們。她先是一臉茫然,不明白這張紙意味著什麼。但當她看到阿爹那驚恐的表情時,心中頓時湧起一股巨大的恐慌。

“深圳?那是啥地方?聽都沒聽過!”阿媽的聲音帶著哭腔,“那麼遠!人生地不熟的,萬一……萬一被人騙了,賣了可咋整?電視裡說外頭可亂了!”

“娃啊,咱……咱再想想彆的法子?”阿爹的聲音嘶啞,帶著深深的無力感,“家裡……家裡再緊巴點……”

阿娣沒說話。他默默走到灶台邊,掀開米缸蓋子。缸底淺淺的一層糙米,像一片即將乾涸的池塘。他又拿起桌上的藥包,那是阿爹明天要煎的最後一副藥。藥鋪老板昨天的話還在耳邊:“老蘇啊,這藥……不能再賒了,家裡也揭不開鍋了……”

他看著阿爹那條拖在地上的、毫無生氣的腿,看著阿媽鬢角早生的白發和眼裡的血絲。家裡像一條破船,在苦海裡沉浮,而他,是船上唯一還算完好的槳。

“爹,媽。”阿娣轉過身,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我去。”

兩個字,像兩塊石頭砸在地上。阿媽“哇”一聲哭了出來,撲過來死死抓住阿娣的胳膊:“不去!阿娣,咱不去!媽寧願餓死,也不要你跑那麼遠!”阿爹彆過臉,肩膀劇烈地聳動著。

那一夜,土屋裡的油燈亮到很晚。哭聲、歎息聲、壓抑的爭執聲,像沉重的棉絮塞滿了狹小的空間。最終,是殘酷的現實和兒子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決絕壓垮了父母。阿爹在油燈下簽了那份需要擔保人站長勉強做了保)的簡陋用工協議,手指抖得幾乎握不住筆。

出發的日子到了。天還沒亮透,灰蒙蒙的。阿娣的東西少得可憐:幾件打補丁的換洗衣裳,一雙半新的布鞋,一個掉了漆的搪瓷缸,還有阿媽連夜烙的幾個硬邦邦的雜糧餅,用油紙包著,塞在包袱最底下。包袱皮,是阿媽用一塊洗得發白的舊床單改的。

站長借了輛吱嘎作響的自行車,馱著阿娣去鄉裡坐長途汽車到縣城,再從縣城轉火車。阿爹拖著殘腿,硬是送到了村口的老棉樹下。阿媽一路跟著,眼淚就沒停過,走到棉樹下,終於忍不住,抱著阿娣嚎啕大哭:“我的兒啊……在外頭……千萬……千萬小心……累了餓了……就寫信……沒錢了……也寫信……”哭聲撕心裂肺,驚飛了樹上幾隻早起的麻雀。

阿娣僵硬地被阿媽抱著,鼻子酸得厲害,喉嚨裡像堵了團濕棉花。他不敢低頭看阿媽花白的頭發,不敢看阿爹扶著老棉樹、幾乎站不穩的身影。他隻能挺直背,用力拍了拍阿媽的背,聲音哽在喉嚨裡:“媽……彆哭……我……我會好好的……掙了錢就寄回來……你們……保重身體……”

站長催促著。阿娣掙脫阿媽的懷抱,幾乎是逃也似的跳上自行車後座,不敢回頭。自行車吱吱呀呀地碾過村口的黃土路,揚起一陣細小的灰塵。風吹在臉上,冰冷刺骨。阿娣死死抓著車座下的鐵架,指節泛白。他最後看了一眼晨霧中熟悉的娘花村輪廓,那些低矮的土屋,那片沉默的棉田,那棵越來越小的老棉樹,以及樹下那兩個越來越模糊、最終縮成兩個小黑點的身影。

心,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他猛地扭回頭,麵朝前方。前方的路,通往陌生的縣城,通往更陌生的、隻在招工啟事上見過的深圳。他咬緊牙關,把湧到眼眶的滾燙硬生生憋了回去。不能哭。他是這個家的柱子,柱子不能塌。

在縣城簡陋混亂的汽車站,阿娣擠上了開往省城的長途班車。車上擠滿了人,汗味、煙味、劣質香水的味道混雜在一起,熏得人頭暈。他蜷縮在靠窗的角落,緊緊抱著自己小小的包袱,像抱著最後的依靠。窗外,熟悉的縣城景象飛速倒退,很快被荒涼的田野和光禿禿的山丘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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顛簸了幾個小時,終於到了省城火車站。巨大的穹頂,洶湧的人潮,刺耳的廣播聲,一切都讓阿娣頭暈目眩,像隻誤入鋼鐵森林的土撥鼠。他攥著那張用家裡最後一點錢買的、皺巴巴的火車票,像攥著通往另一個世界的符咒。上麵印著:省城——深圳站票)。

找到那趟綠皮火車時,阿娣幾乎是被後麵的人流推搡著擠上去的。車廂裡早已人滿為患,過道、廁所門口、座位底下,塞滿了和他一樣背著簡陋行囊、眼神茫然又帶著希冀的年輕人。汗味、腳臭味、泡麵味和各種方言的喧嘩聲,形成一種令人窒息的渾濁熱浪。

阿娣被擠在靠近廁所的狹窄過道裡,幾乎無法轉身。他緊緊抱著包袱,後背緊貼著冰涼的、油膩的車廂壁。火車“哐當”一聲,緩緩啟動。巨大的慣性讓他猛地一晃,差點摔倒。他死死抓住旁邊座椅的靠背,站穩。

車輪碾過鐵軌,發出單調而沉重的“哐哧——哐哧——”聲,像命運沉重的喘息。窗外的景物開始移動,從省城的樓群,到郊區的農田,再到連綿不斷的、陌生的山野。暮色漸漸四合,車廂裡亮起了昏黃的燈光。

阿娣疲憊地閉上眼睛。身體隨著車廂的搖晃而晃動。阿媽撕心裂肺的哭聲,阿爹扶著老棉樹的佝僂身影,王麗華鮮豔的毛衣,林秀辮梢上那根亮晶晶的棉絮,收購站裡沉重的棉花包,招工啟事上刺眼的“兩百元”……無數的畫麵在他腦海裡翻騰、撞擊。

他感到一種巨大的、被連根拔起的痛楚和茫然。他離開了那片叫娘花村的土地,離開了生養他的根。前方等待他的,是傳說中遍地黃金的特區,還是深不可測的未知深淵?他不知道。他隻知道,他像一粒被風卷起的棉籽,身不由己地飄向了遠方。包袱裡硬邦邦的雜糧餅硌著他的胸口,那是家鄉最後的、帶著泥土味的溫度。

綠皮火車在夜色中轟鳴前行,載著一車廂沉甸甸的鄉愁和渺茫的希望,駛向燈火通明、卻又冰冷陌生的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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