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冬,那是一個寒冷的季節,阿娣成了娘花村棉麻收購站的臨時工。那裡的工作並不輕鬆,他需要過磅、記賬,還要把一麻袋一麻袋的棉花扛進倉庫碼好。棉花的細小纖維無處不在,沾滿了他的頭發和眉毛,甚至鑽進了他的鼻孔和喉嚨,嗆得他直咳嗽。儘管工錢微薄,但這份收入對他的家庭來說至關重要,能夠幫助家裡頂起一角塌陷的天。
阿娣沉默寡言,像塊石頭一樣,但他的力氣卻出奇地大。他能輕鬆扛起百十斤重的棉花包,腰板挺得筆直,仿佛那些重擔對他來說不過是輕飄飄的羽毛。收購站隔壁是鄉供銷社,那裡有個叫王麗華的姑娘,她是鄉裡王乾事的女兒,頂替她媽媽的位置進來工作。她燙著城裡時興的“菜花頭”,穿著鮮豔的毛衣,嘴唇總是紅紅的,像熟透的野莓。她看阿娣的眼神,總是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鉤子。
起初,阿娣並沒有太在意王麗華的目光,他隻想埋頭乾活,多掙點錢給阿爹抓藥。直到有一天,他剛扛完一車棉花,滿頭大汗地坐在收購站門口的石墩子上喘氣。王麗華端著一杯熱騰騰的麥乳精,扭著腰肢走過來。
“阿娣哥,累壞了吧?喝點熱的!”她的聲音甜得發膩。
阿娣嚇了一跳,像受驚的兔子般彈起來,連連擺手:“不用不用!我…我自己帶了水!”他慌忙去抓自己那個掉漆的軍用水壺。
王麗華不由分說,把搪瓷缸子塞進他手裡。滾燙的溫度透過缸壁傳來,阿娣的手像被燙到,接也不是,扔也不是,窘迫地僵在那裡。王麗華咯咯地笑,湊近了一點,一股濃烈的雪花膏味兒鑽進阿娣鼻子。
“瞧你,一身汗!明天我給你帶條新毛巾來!”她拋下這句話,留下一串笑聲走了。
阿娣捧著那杯麥乳精,像捧著一塊燒紅的炭。周圍幾個同樣扛包的漢子擠眉弄眼地起哄:“阿娣,好福氣啊!王乾事的千金看上你嘍!”“攀上高枝,以後不用扛大包啦!”
阿娣的臉紅一陣白一陣。麥乳精的甜香味兒飄進鼻腔,他卻覺得胃裡一陣翻攪。他知道王麗華是啥意思。可他更清楚自己是誰。一個瘸腿爹的兒子,一個扛大包的臨時工,家裡窮得叮當響。王乾事?那是鄉裡跺跺腳地皮都顫的人物。這“福氣”,像棉田裡長出的毒蘑菇,看著豔麗,沾上就得倒黴。
他一口沒喝那麥乳精,悄悄把搪瓷缸子洗乾淨,趁供銷社快關門、沒什麼人的時候,飛快地放在櫃台上,低聲說了句“謝謝”,轉身就跑,像背後有鬼在追。
第二天,王麗華果然拿了條嶄新的、印著大紅牡丹花的毛巾來找他。阿娣遠遠看見,嚇得魂飛魄散。他瞅準機會,像做賊一樣溜進倉庫最裡麵,躲在一人高的棉花包後麵,大氣不敢出。聽著王麗華在外麵嬌滴滴地喊“阿娣哥”,他手心全是冷汗,心臟咚咚地撞著棉花包,震得棉絮簌簌往下落。
一連幾天,他都跟王麗華玩“躲貓貓”。扛包時故意去最遠的垛位,休息時躲進犄角旮旯。工友們看他那副驚恐的樣子,笑得前仰後合,說他“沒出息”。阿娣隻是悶頭乾活,心裡隻有一個念頭:這“桃花劫”,他惹不起,躲得起。那點微薄的工錢,是阿爹的腿,是家裡的米,是他沉甸甸的命。彆的,他不敢想,也……不配想。倉庫裡彌漫著新棉花的清甜氣息,阿娣卻覺得,空氣裡都是讓人窒息的緊箍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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