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3月28日黃昏
鉛筆頭在阿娣顫抖的、被膿血和汙垢包裹的指間瘋狂晃動,如同狂風中的燭火,隨時可能熄滅。簽名欄那片空白的方寸之地,此刻卻像一道深不見底的鴻溝,橫亙在希望與絕望之間。每一次試圖落筆,換來的都是鑽心的劇痛和更劇烈的痙攣!筆尖在紙麵上方徒勞地劃著空氣,留下無形的、屈辱的軌跡。
汗水如同小溪一般,沿著阿娣那扭曲的臉頰緩緩滑落,每一滴都似乎承載著他無儘的痛苦與掙紮。這些汗水滴落在他麵前的表格邊緣,留下了一片片濕痕,仿佛是他內心掙紮的印記。膿血從他手上的破布條下頑固地滲出,染臟了表格的一角,留下了一道道暗紅粘膩的印記,如同他生命中無法抹去的傷痕。周圍的空氣仿佛凝固了,工友們屏息凝神,緊張的氣氛幾乎可以切割。黃毛嘴角的冷笑如同毒蛇吐信,無聲地嘲笑著這徒勞的掙紮,他的眼神中充滿了勝利者的得意。
絕望,冰冷的、熟悉的絕望,如同黑色的潮水,再次漫上阿娣的心頭,幾乎要將他徹底吞噬。他的心跳在這一刻變得沉重而緩慢,每一次跳動都像是在提醒他,他所麵對的困境是多麼的無望。他幾乎要放棄,那隻廢手仿佛有千斤重,再也抬不起一分一毫。他的眼前開始模糊,耳邊的嘲笑聲變得越來越遙遠,他感到自己正逐漸沉入一個黑暗的深淵。
就在那筆尖即將徹底墜落,黃毛眼中的得意即將滿溢而出時——
一隻纖細卻異常有力的手,猛地伸了過來!這突如其來的援助如同一道閃電劃破了黑暗,給阿娣帶來了一線生機。那隻手並不是去抓筆,而是死死地、用儘全身力氣地,握住了阿娣那隻纏滿破布、流膿淌血的右手手腕!這一刻,仿佛時間都靜止了,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這兩隻手上。
是林秀!這個平時沉默寡言,總是默默無聞的同事,此刻卻成為了阿娣的救星。林秀的眼神堅定而溫暖,她沒有說一句話,卻用行動告訴阿娣,他不是一個人在戰鬥。林秀的出現,就像是一束光,照亮了阿娣心中的黑暗,給了他重新站起來的勇氣。在這一刻,阿娣感受到了久違的溫暖和希望,他知道,儘管前路依然艱難,但至少他不再孤單。
她的手指冰涼,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近乎悲壯的決絕!她用自己手掌的力量,強行壓住了那隻廢手致命的、無法控製的顫抖!巨大的力道甚至捏得阿娣手腕的骨頭都隱隱作痛!
阿娣渾身劇震!像被一道強烈的電流擊中!他猛地抬起頭,充血的眼睛瞬間對上了林秀的視線!
那雙總是帶著怯意和憂慮的眼睛,此刻卻燃燒著兩團熾熱的火焰!那火焰裡沒有猶豫,沒有退縮,隻有一種破釜沉舟的、不顧一切的堅決!她緊咬著下唇,幾乎要咬出血來,用儘全身的力氣,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聲音嘶啞卻如同驚雷,炸響在阿娣瀕臨崩潰的意識裡:
“寫!”
這一個字,像一把重錘,狠狠砸碎了阿娣心中的冰層!像一道閃電,瞬間點燃了他體內殘存的、所有的力量!
林秀手掌傳來的、穩定而堅定的力量,如同最堅固的堤壩,強行攔住了他右手崩潰的洪流!那劇烈的顫抖,奇跡般地被壓製住了!雖然手腕依舊疼痛欲裂,雖然手指依舊麻木無力,但那隻筆,終於被強行穩定在了簽名欄的上方!
阿娣眼中瞬間爆發出駭人的光芒!那是一種混合著狂喜、決絕、以及被逼到絕境後爆發出的、原始野性的光芒!他喉嚨裡發出一聲壓抑的、如同野獸般的低吼!
他完好的左手不再猶豫,不再顫抖!它像一把鐵鉗,猛地、狠狠地攥住了鉛筆頭的末端!然後,用儘全身的力氣,引導著那支被林秀強行穩定住的鉛筆,帶著破布下不斷滲出的暗紅血漬,朝著簽名欄那塊空白的聖地,狠狠地、義無反顧地壓了下去!
筆尖劃破紙麵!
不是流暢的書寫,而是艱難的、歪歪扭扭的、如同刀刻斧鑿般的劃痕!
橫!豎!橫折!豎鉤!點!
每一筆,都凝聚著難以想象的痛苦和力量!
每一畫,都伴隨著手腕在林秀鉗製下更深的痛楚和膿血的滲出!
每一個停頓,都如同跨越一座高山!
“蘇”——橫、豎、橫折、橫、豎鉤、點!
“娣”——撇點、撇、橫、橫折、橫、豎鉤、點!
當他拚儘全力劃下最後一個“點”時,那支鉛筆頭“啪”地一聲,從中折斷!半截炭芯飛濺出去!
簽名欄上,留下了一個名字。
蘇娣。
字跡歪斜扭曲,筆畫粗重顫抖,如同垂死之人的掙紮。名字的右半邊,被從破布下滲出的暗紅膿血徹底浸染、暈開,形成一片刺目的、不規則的汙跡。那血漬甚至順著筆畫流淌下來,像一道悲愴的淚痕,又像一枚以血肉為印泥、刻在命運判決書上的、悲壯的印章!
表格,完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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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娣像是被抽乾了所有的力氣,身體猛地一晃,全靠林秀死死抓住他的手腕才沒有癱倒。他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汗水如同溪流般淌下,模糊了視線。他死死地盯著表格上那個被血染的名字,眼中充滿了劫後餘生般的恍惚和一種近乎虛脫的狂喜。
林秀也如同虛脫般鬆開了手,她的掌心,赫然沾染著阿娣手腕上滲出的膿血和汙垢,黏膩而滾燙。她看著表格上那個血染的名字,眼中充滿了淚水,嘴角卻艱難地扯出一個如釋重負的微笑。
周圍的工友鴉雀無聲,被這慘烈而震撼的一幕驚得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