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沉重的腳步聲在門外停頓的幾秒,漫長得像一場酷刑。林秀癱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後背緊貼著同樣冰冷的牆,冷汗浸透的衣衫緊貼皮膚,每一次心跳都震得耳膜生疼。她死死盯著那扇薄薄的木板門,仿佛能透過它,看見監工老張那張刻板陰沉的臉,和他那雙藏在勞保帽陰影下、毫無溫度的眼睛。
腳步聲終於再次響起,緩慢、沉重,朝著車間方向漸漸遠去,最終被巨大的打包機轟鳴徹底吞噬。
走廊重歸死寂,隻有那永不疲倦的金屬摩擦聲,一下下,刮著人的神經。
林秀劇烈地喘息,如同離水的魚。她猛地撲向阿娣,聲音嘶啞顫抖:“阿娣哥!鬆手!那東西不能喝!誰知道是什麼!會要命的!”
阿娣蜷縮在冰冷的地上,身體因高燒和劇痛篩糠般抖著。那隻完好的左手卻如同鐵鑄,死死攥著那隻深棕色的小玻璃瓶,指關節繃得慘白,仿佛要將它嵌入自己的骨頭裡。瓶子裡渾濁暗紅的液體,在窗外透進的微弱天光下,不安地晃蕩,像一團凝固的、不祥的血塊。他布滿血絲的眼睛半睜著,眼神渙散,卻固執地鎖在瓶子上,喉嚨裡滾動著含混不清的嗚咽:“娘…藥…藥…”
“不是藥!阿娣哥!”林秀的眼淚又湧了出來,她徒勞地去掰他的手指,那手指卻像焊死在瓶子上,紋絲不動,“你看看!你看看這顏色!像血!會死人的啊!”
“藥…”阿娣仿佛完全聽不見她的哭喊。娘親在油燈下佝僂著身子,咳得撕心裂肺,最後那口濃黑的、帶著血絲的痰,清晰地烙在他滾燙混亂的腦海裡。這瓶子,是娘唯一的生路!車間裡冰冷的打包機,是他通向這生路的唯一橋梁!他必須站起來!必須抓住!
一股混雜著絕望、恐懼和破釜沉舟的蠻力,不知從哪裡湧了上來。阿娣猛地一掙,喉嚨裡爆出一聲野獸般的低吼,竟然用那隻傷臂的肘部,狠狠頂住地麵,身體如同瀕死的蟲子,扭曲著向上拱起!
“呃啊——!”
左肩撕裂的傷口被這劇烈的動作狠狠撕開,鮮血瞬間浸透了剛被林秀用李姐送來的乾淨紗布草草包紮的傷口,暗紅色的血暈迅速在灰白的紗布上洇開、擴大。劇痛像無數燒紅的鋼針,瞬間貫穿了他殘存的意識。眼前猛地一黑,金星狂舞,拱起的身體失去支撐,再次重重砸向地麵。
“砰!”
這一次,連嗚咽都微弱下去。他側躺著,劇烈地抽搐,每一次抽搐都帶出更多的血,染紅了身下的灰塵。那隻緊攥著瓶子的左手,卻依舊固執地舉在身前,微微顫抖。
“阿娣哥!彆動了!求求你!”林秀哭喊著,手忙腳亂地再次去捂他肩上奔湧的鮮血,滾燙的液體迅速染紅了她的手掌、衣袖,那溫熱粘膩的觸感讓她渾身冰涼。
阿娣的喘息變成了破碎的風箱聲,每一次吸氣都帶著濃重的血腥味。他感覺身體在往下沉,沉入冰冷粘稠的泥沼。娘親咳血的畫麵,被無邊無際的黑暗和刺骨的寒冷取代。隻有手中那冰冷的玻璃瓶,還帶著一絲奇異的、微弱的聯係。藥…娘…車間…
那渾濁暗紅的液體,在昏沉的視野裡扭曲、放大,仿佛成了娘親咳出的那口血,又變成了打包機齒輪上飛濺的鐵鏽。巨大的恐懼攫住了他。不能死…不能死在這裡…
求生的本能,壓過了所有疑慮和理智。他用儘最後一點力氣,將緊握瓶子的左手湊向嘴邊,牙齒狠狠咬向那堅硬的金屬瓶蓋!
“不——!”林秀發出淒厲的尖叫,不顧一切地撲上去,雙手死死抓住阿娣的手腕,用儘全身力氣向後拖拽!
“哢噠!”一聲脆響。
瓶蓋被阿娣的牙齒生生撬開了!
一股難以形容的、濃烈到令人窒息的氣味瞬間彌漫開來。像是生鏽的鐵器浸泡在腐敗的血水裡,又混雜著某種刺鼻的、類似廉價工業酒精的辛辣,還裹挾著一絲若有若無的、令人作嘔的甜腥。這味道霸道地鑽進鼻腔,直衝腦髓。
林秀被這突如其來的惡臭嗆得眼前發黑,胃裡一陣翻江倒海。她下意識地鬆開了手。
就在這一刹那的鬆動!
阿娣眼中爆發出駭人的、近乎瘋狂的光芒!他用儘殘存的生命力,猛地將瓶口塞進自己乾裂出血的嘴唇!
“咕咚!”
喉嚨本能地一縮,一大口粘稠、冰涼的液體被狠狠灌了下去!
那感覺,如同吞下了一口燃燒的、帶著鐵鏽渣滓的冰!極致的冰冷混合著灼燒般的劇痛,瞬間從喉嚨炸開,一路燒灼著衝向胃袋!阿娣的身體猛地向上弓起,如同離水的蝦,雙眼暴突,喉嚨裡發出“嗬嗬”的、瀕死般的窒息聲!
“阿娣哥——!”林秀的尖叫撕破了狹小的宿舍,巨大的驚恐讓她幾乎昏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