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張的聲音雖然不大,卻仿佛能穿透人的耳膜,直直地鑽入人的內心深處。那聲音低沉而平緩,就像是被時間遺忘在角落裡的一塊寒冰,沒有絲毫的起伏和情感波動。
然而,正是這種平平板板的語調,讓人感受到一種無法言說的壓迫感。他的話語如同淬了冰的匕首一般,每一個字都散發著刺骨的寒意和無法抗拒的威嚴。這些字像是被精心雕琢過的,每一個都準確無誤地命中目標,輕易地刺破了監工室裡那令人窒息的死寂。
"填上它。"老張的話語簡潔明了,沒有任何多餘的修飾,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仿佛這是一個無法違背的指令。
她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喉嚨裡發出一陣乾澀的嗚咽聲。她的目光先是死死地盯住老張那張刻板陰沉、毫無波瀾的臉,仿佛想要從他那毫無表情的臉上看出一絲一毫的鬆動或者猶豫。然而,老張的麵容就像一塊堅硬的岩石,沒有絲毫的變化。
緊接著,林秀的目光像是被什麼東西吸引住了一樣,猛地轉向了桌麵上那張嶄新的、白得刺眼的報名表!那張表格在她的眼中變得如此巨大,如此醒目,以至於她幾乎無法直視它。
她瞪大眼睛,死死地盯著那張報名表,仿佛它是一個可怕的怪物,正張牙舞爪地向她撲來。那張表格上的每一個字都像是被放大了無數倍,深深地刻在了她的視網膜上,讓她無法逃避。
【新廠區精密電子組裝崗位招工報名表】這幾個加粗的黑體字,就像燒紅的烙鐵一樣,狠狠地燙在她混亂一片的視網膜上!她的眼睛被刺痛,淚水不受控製地湧了出來。
新廠招工?考試?!
這兩個詞像兩道閃電一樣,在她的腦海中劃過,瞬間將她的思緒拉回到了那個可怕的場景。
阿娣哥……阿娣哥就是因為這個……才廢了手!才變成現在那副死寂的模樣!才躺在冰冷的地上等死!
那考場上刺耳的“刺啦”撕開繃帶聲,那隻血手按在試卷上沉悶的“啪嘰”聲,還有那鮮紅刺目的“60”……所有帶著血腥味的記憶碎片,如同被驚起的毒蜂一般,瞬間在她的腦子裡瘋狂炸開!
這到底是為什麼啊?!老張怎麼能讓她去填這個呢?!他難道不清楚阿娣哥是如何變成如今這副模樣的嗎?他明明對這一切心知肚明啊!就在剛剛,他還如此冷酷無情地宣判了阿娣哥“待崗察看”的死刑,這無異於將阿娣哥打入了無底深淵!然而,更讓人毛骨悚然的是,老張的桌子上竟然還壓著那個深棕色、刻著“娘花地兒”的恐怖瓶子!這個瓶子究竟意味著什麼?它又與阿娣哥的遭遇有怎樣的關聯呢?
巨大的恐懼、驚駭和一種被推入深淵的冰冷預感,死死攥住了林秀的喉嚨!她的呼吸變得極其困難,每一次吸氣都帶著濃重煙油味的空氣灼燒著肺葉。她下意識地後退了一小步,腳跟卻撞到了冰冷堅硬的鐵皮門板,發出輕微的“咚”聲,在這死寂中格外清晰。
“我…我不…”一個破碎的、帶著哭腔的氣音,不受控製地從她乾裂的嘴唇裡擠出來。她想拒絕,想逃離,想尖叫!但巨大的恐懼如同冰冷的鐵鉗,死死鉗住了她的聲帶。
老張那雙深陷的、如同毒蛇般的眼睛,依舊死死地鎖著她。沒有絲毫催促,也沒有絲毫威脅的言語。他隻是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著那張表格。那眼神冰冷、銳利,帶著一種洞悉一切、掌控一切的殘酷平靜。仿佛在欣賞一隻掉入陷阱、徒勞掙紮的獵物。
時間在令人窒息的沉默和秒針單調的“哢嗒”聲中緩慢流淌。頭頂慘白的熒光燈管發出持續的“嗡嗡”聲,如同垂死者的哀鳴。桌角那個深棕色的小玻璃瓶,在燈光下反射著冰冷的光澤,瓶底殘留的暗紅粘液痕跡,像一隻窺伺的、不祥的眼睛。
林秀的目光,不受控製地在報名表和那個深棕色瓶子之間來回掃視。一個象征著虛幻的逃離和希望新廠?組裝?不再是勒打包帶?),一個卻連接著阿娣哥死寂的臉、詭異的藥液和“娘花地兒”那令人骨髓發寒的恐怖聯想。巨大的矛盾在她腦中瘋狂撕扯!
填?阿娣哥的下場就是前車之鑒!那是陷阱!是通往地獄的門票!
不填?老張那冰冷的宣判言猶在耳!“扣光工錢!滾蛋!”阿娣哥的醫藥費…娘的藥…唯一的活路…徹底斷絕!她和阿娣哥,會像垃圾一樣被丟出廠門,死在某個冰冷的角落!
冷汗像一條條冰冷的蛇,悄無聲息地順著她的脊柱蜿蜒而下,帶來絲絲寒意,讓她的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這種顫抖並非因為寒冷,而是源自內心深處極度的恐懼和艱難抉擇所帶來的煎熬。
她緊緊咬住下唇,幾乎要將其咬破,一股更濃烈的血腥味在口腔中彌漫開來。然而,這點疼痛與她內心的恐懼相比,簡直微不足道。她的視線逐漸模糊,仿佛被一層濃霧籠罩,而那層濃霧正是由巨大的壓力和恐懼所催生的淚水所形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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淚水在眼眶裡瘋狂打轉,似乎隨時都可能決堤而出。她拚命忍住,不讓它們滑落,因為她知道,一旦哭出來,就意味著她徹底崩潰了。
“滴答…滴答…”
秒針冷酷無情地走動著,每一聲都像是在她耳邊敲響的喪鐘,又仿佛是在為她的生命倒計時。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她的恐懼也在不斷加深,仿佛整個世界都在與她作對,將她逼入絕境。老張依舊沉默著。他甚至微微向後靠了靠,重新拿起那包壓扁的香煙,慢條斯理地又抽出一根,叼在乾裂的嘴唇上。“嚓!”打火機幽藍的火苗再次跳躍。
就在那火苗點燃煙頭的瞬間——
“阿娣哥…阿娣哥他…他會死的…”林秀的聲音帶著絕望的哭腔和最後的掙紮,細若遊絲,幾乎被煙頭點燃的輕響吞沒。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卑微的乞求。
老張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煙,灰白的煙霧再次模糊了他大半張臉。他透過繚繞的煙霧,那雙毒蛇般的眼睛,冰冷地、毫無波瀾地看著林秀。沒有回應,沒有一絲一毫的鬆動。隻有一種令人窒息的、名為“結果自負”的冰冷沉默。
那眼神,比任何咆哮和威脅都更令人絕望。
最後一絲僥幸被徹底碾碎。
林秀感覺自己身體裡有什麼東西徹底崩塌了。支撐著她的力氣瞬間被抽空,雙腿軟得幾乎要跪下去。巨大的恐懼和冰冷的絕望,如同決堤的洪水,徹底淹沒了她。她顫抖著,極其緩慢地、如同提線木偶般,朝著那張破舊的桌子挪去。
每一步都沉重得像拖著千斤巨石。
她終於挪到了桌前。濃烈的煙草味和機油味混合著那若有若無的甜腥鐵鏽味,嗆得她幾乎窒息。她的目光死死盯著那張潔白的報名表,盯著表格右上角那片空白的、等待被玷汙的區域。老張那隻骨節粗大、帶著油汙和煙垢的手指,依舊如同一個冰冷的標記,點在那裡。
旁邊,那個深棕色的小玻璃瓶,在慘白燈光下,靜靜地散發著不祥的微光。
林秀顫抖著伸出右手。那隻手沾滿了油汙和之前阿娣哥的血跡,指甲縫裡是洗不淨的黑垢。指尖因為恐懼而劇烈地顫抖著,幾乎無法彎曲。她不敢看老張,目光死死鎖住那片空白。
她艱難地、笨拙地,用顫抖的指尖,捏住了桌上那支筆杆油膩、筆尖沾著乾涸墨水的廉價圓珠筆。
冰涼的觸感從指尖傳來,帶著金屬的冷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