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屏住呼吸,用儘全身的力氣,試圖控製住那瘋狂顫抖的手腕。筆尖懸在表格姓名欄的上方,如同斷頭台上懸著的利刃。
“沙…”
筆尖終於顫抖著、極其艱難地落在了潔白的紙麵上。留下一個醜陋的、歪歪扭扭的墨點,像一個不祥的開端。
林秀閉上了眼睛。巨大的屈辱和冰冷的絕望如同冰水,瞬間淹沒了她。阿娣哥倒在血泊中死寂的臉,娘親在油燈下咳血的畫麵,打包機巨大的鋼鐵臂膀……無數畫麵在黑暗中瘋狂閃回、衝撞!
她猛地睜開眼!眼中隻剩下一種被逼到絕境的、近乎瘋狂的麻木!
她不再猶豫!手腕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僵硬,狠狠用力!
筆尖在粗糙的紙麵上艱難地劃動,發出“沙沙”的、如同砂紙摩擦般的刺耳聲響。
林。
秀。
兩個歪歪扭扭、帶著顫抖筆鋒的字,如同兩道醜陋的傷疤,深深地刻在了那片象征虛幻希望的空白上。
最後一筆落下,林秀像是被抽乾了所有力氣,手一鬆,那支油膩的圓珠筆“啪嗒”一聲掉在沾滿油汙的桌麵上,滾了幾圈,停在那深棕色小瓶的旁邊。
她低著頭,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冷汗如同雨下,滴落在桌麵的油汙裡。身體因為劇烈的喘息和巨大的情緒衝擊而無法抑製地顫抖著。她不敢看老張,更不敢看自己親手寫下的那兩個字。
填上了。
她把名字…簽在了通往未知深淵的契約上。
老張依舊沉默著。他緩緩吐出一口長長的煙圈,目光如同冰冷的掃描儀,掃過報名表上那兩個顫抖的字跡。他那張刻板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有法令紋的溝壑似乎更深了一些。
他伸出那隻骨節粗大的手,動作極其穩定,將桌上那份嶄新的、帶著林秀簽名的報名表拿了起來。他沒有再看林秀一眼,隻是慢條斯理地將表格對折,再對折,折成一個方方正正的小塊。
然後,他極其自然地將這折好的報名表,連同桌上那支掉落的圓珠筆一起,塞進了自己油膩工裝的上衣口袋裡。深棕色的玻璃小瓶,依舊靜靜地躺在桌麵的油汙裡。
做完這一切,他重新靠回椅背,再次深深地吸了一口煙。灰白的煙霧繚繞中,他抬起眼皮,那雙深陷的、毫無溫度的眼睛,最後一次落在林秀慘白如紙、布滿冷汗的臉上。
他的嘴唇微微翕動,聲音依舊是平平板板,卻帶著一種塵埃落定後的、更加令人窒息的冰冷:
“滾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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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你的工位。”
命令簡短,不容置疑。
林秀猛地一顫,如同被赦免的死囚,卻又感覺不到一絲輕鬆,隻有更深的、冰冷的茫然和絕望。她甚至不敢再看桌上那個深棕色的小瓶,更不敢看老張的眼睛。她幾乎是踉蹌著、手腳並用地轉過身,撲向那扇冰冷的鐵皮門。
她的手抖得厲害,幾乎抓不住門把手。擰了好幾下,才終於擰開。
“吱呀——”
門被拉開一條縫。外麵車間那巨大、冰冷、永不停歇的“咯吱…咯吱…”聲浪,如同等候已久的怪獸,瞬間洶湧而入,將她徹底吞噬。
林秀頭也不回地衝了出去,反手帶上了門。沉重的悶響隔絕了監工室裡那令人窒息的死寂和煙草味,卻關不住那深棕色玻璃瓶的冰冷反光,和“娘花地兒”四個字在她靈魂深處刻下的、無法磨滅的恐怖烙印。
她跌跌撞撞地跑回流水線末端,那個屬於她的、最不起眼的角落。機器的轟鳴震耳欲聾,汗水、油汙和絕望的氣息再次將她包圍。她麻木地接過趙大壯粗暴塞來的紙箱,麻木地放到打包平台上,麻木地按下按鈕。
“嗡——哢噠!咯吱——!”
鋼鐵巨獸再次咆哮著落下,狠狠碾壓著紙箱,也碾壓著她殘存的、微弱的希望。
她勒緊冰冷的打包帶,用儘全身力氣。汗水混合著淚水,無聲地滑過她沾滿油汙的臉頰,砸在冰冷油膩的水泥地上,瞬間消失不見。
沒有人看她。沒有人關心她剛才去了哪裡,經曆了什麼。流水線永不停歇,傳送帶如同灰色的裹屍布,源源不斷地送來冰冷的“墓碑”。
隻有那個深棕色的小瓶,那刻著“娘花地兒”的詛咒,和那份簽著她名字的報名表,如同冰冷的毒蛇,盤踞在她剛剛逃離的監工室裡,也盤踞在她再也無法安寧的心底。
“咯吱…咯吱…咯吱…”
打包機巨大的聲響,冷酷地,一聲又一聲,碾過這沉悶而死寂的晨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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