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數也沒數,將那一小卷帶著體溫的零錢緊緊攥在手心,那硬硬的觸感硌著掌心,帶來一絲微弱的力量。她看了一眼地上氣息奄奄的阿娣,狠狠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和汗水。
必須出去!立刻!去廠外的小藥店!
她衝出宿舍,反手帶上門,用儘全身力氣朝著廠區後門的方向狂奔!午休時間,後門通常隻有個打盹的老頭看著,比戒備森嚴的前門容易溜出去。
心跳在胸腔裡狂擂,汗水浸透了後背,冷風一吹,刺骨地涼。她穿過堆滿廢棄紙箱和油桶的僻靜角落,繞過散發著餿水惡臭的垃圾堆,終於看到了那扇鏽跡斑斑的、隻開了一條小縫的綠色鐵皮後門。看門的老頭果然歪在旁邊的破藤椅上,鼾聲如雷。
林秀屏住呼吸,像一隻受驚的貓,踮著腳尖,飛快地從那條門縫裡擠了出去!
廠外渾濁、帶著汽車尾氣和塵土味道的空氣撲麵而來。午後的陽光有些刺眼。林秀顧不上適應,辨認了一下方向,就朝著記憶中那條擠滿小攤販、儘頭有家“惠民藥店”的狹窄後街,跌跌撞撞地跑去。
她跑得氣喘籲籲,胸口火辣辣地疼。汗水流進眼睛,帶來一陣刺痛。路邊行人投來詫異的目光,她也渾然不覺。腦子裡隻有一個念頭:買藥!消炎的!退燒的!救阿娣哥的命!
終於,“惠民藥店”那褪了色的紅招牌出現在視野裡。林秀如同看到了救星,猛地衝了進去。
店裡光線昏暗,彌漫著一股混合著草藥、西藥和灰塵的怪味。櫃台後麵坐著一個戴著老花鏡、頭發花白的老頭,正慢悠悠地翻著一本發黃的舊書。
“老…老板!買藥!”林秀撲到櫃台前,聲音因為劇烈的奔跑和緊張而嘶啞變調,帶著濃重的哭腔。
老頭抬起眼皮,透過老花鏡上緣,慢吞吞地打量著她。目光掃過她沾滿油汙和可疑暗色痕跡的工裝,掃過她慘白驚恐、布滿汗水和淚痕的臉,最後落在她因為奔跑而劇烈起伏的胸口和緊緊攥著零錢的、還在顫抖的手上。
“買什麼?”老頭的聲音慢悠悠的,帶著一種事不關己的漠然。
“消炎藥!退燒藥!最好的!快!我哥…我哥他快不行了!”林秀急切地、語無倫次地說著,將手裡那卷被汗水浸濕的零錢一股腦拍在櫃台上,“錢…錢都在這!您快拿藥!”
老頭皺了皺眉,似乎嫌她拍得太響。他慢條斯理地放下舊書,站起身,佝僂著背,在身後那麵擺滿了各種藥盒的玻璃櫃裡慢悠悠地尋找著。他的動作慢得讓林秀心急如焚,每一秒都像在滾燙的鐵板上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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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喏,”老頭終於拿出兩盒藥,放在櫃台上。一盒是白色的阿莫西林膠囊,一盒是藍色的撲熱息痛片。“消炎退燒的。按說明吃。”他報了個價格,剛好接近林秀那卷零錢的總數。
林秀看也沒看,抓起藥盒,連找零也顧不上要,轉身就衝出了藥店!救命的藥!終於拿到了!
她緊緊攥著那兩盒小小的、帶著塑料包裝的藥,如同攥著阿娣哥的命,朝著廠區後門的方向,再次不顧一切地狂奔!
心臟在胸腔裡瘋狂跳動,幾乎要炸開。肺部如同著了火,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撕裂般的疼痛。汗水模糊了視線,但她不敢停下,不敢減速!阿娣哥在等!在等這藥!
廠區鏽跡斑斑的後門就在眼前了!看門老頭還在藤椅上打著鼾。林秀咬著牙,用儘最後一絲力氣,側著身子,再次從那狹窄的門縫裡擠了進去!
就在她雙腳剛剛踏上廠區地麵,還沒來得及喘口氣的瞬間——
“站住!”
一個冰冷、平板、帶著金屬質感的熟悉聲音,如同淬了冰的鐵鉤,猝然從旁邊廢棄紙箱堆的陰影裡甩了出來!狠狠鉤住了林秀的腳踝!
林秀渾身劇震!如同被施了定身咒,瞬間僵在原地!全身的血液仿佛在這一刻徹底凍結!巨大的恐懼如同冰冷的巨浪,轟然拍下,瞬間將她吞沒!
她極其緩慢地、如同生鏽的機器般,一寸寸地轉過頭。
監工老張那高大、如同移動鐵塔般的身影,如同從陰影裡滲出的冰冷鐵鏽,緩緩地踱了出來。他雙手背在身後,厚實的勞保鞋踩在布滿灰塵的水泥地上,沒有發出絲毫聲音。帽簷壓得很低,陰影完全吞噬了他的上半張臉,隻有下半張刻板緊繃的嘴角,和那微微勾起的、帶著殘酷玩味和冰冷審視的弧度,清晰地暴露在午後刺眼的光線下。
他的目光,如同精準的手術刀,先是在林秀因為狂奔而劇烈喘息、布滿驚恐的臉上停留了一瞬,然後,緩緩地、極具壓迫感地向下移動。
掃過她沾滿灰塵和油汙、還在微微顫抖的雙手。
掃過她緊緊攥在手裡、還沒來得及藏起的那兩盒小小的、嶄新的藥盒。
最後,定格在她因為緊張和奔跑而敞開的工裝口袋上——那裡麵,露出了那卷零錢的一角。
時間仿佛凝固了。午休時廠區的死寂被無限放大,隻有林秀自己狂亂如擂鼓的心跳聲,震耳欲聾。
老張緩緩地抬起一隻手。動作很慢,帶著一種貓捉老鼠般的殘忍優雅。他那隻骨節粗大、布滿老繭的手指,指向林秀緊緊攥著藥盒的雙手,又緩緩指向她鼓囊囊的口袋。
他的嘴唇微微翕動,聲音依舊是平平板板,卻像冰冷的鐵塊砸在水泥地上,帶著一種洞悉一切、令人骨髓發寒的宣判:
“私藏違禁藥品。”
“擅自離廠。”
“罪加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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