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德元年的掖庭宮,寒風卷著枯葉鑽進低矮的茅屋。鄭氏緊緊摟著繈褓中的女嬰,聽著外頭傳來的嗬斥聲。三天前,丈夫上官庭芝被拖走時,脖頸的鮮血濺在她素色襦裙上,如今那片暗紅仍像噩夢般灼人。
\"娘,婉兒餓...\"懷中嬰兒突然啼哭,聲音在陰冷的牢房裡回蕩。鄭氏顫抖著解開衣襟,眼淚砸在女兒皺巴巴的小臉上。她不知道,這個甫一出生就淪為罪臣之女的嬰孩,日後將攪動整個大唐的風雲。
鹹亨四年的習藝館,十四歲的上官婉兒伏在斑駁的木案上,狼毫在宣紙上沙沙作響。窗外蟬鳴聒噪,她卻渾然不覺,指尖翻飛間,一首詠梅詩已躍然紙上:\"倩語張騫莫辛苦,人今從此識天河。\"
\"好!\"監學夫子奪過詩稿,手都在發抖,\"此等才情,莫說掖庭,便是整個長安...\"話音未落,外頭突然傳來宮娥的尖喝:\"聖駕駕到!\"
武則天拄著鎏金龍頭杖,緩步踏入習藝館。她掃過滿堂瑟瑟發抖的宮奴,目光突然定在垂首而立的上官婉兒身上:\"聽聞你五歲能詩?\"
\"是。\"婉兒抬起頭,目光清亮。當武則天拋出《討武曌檄》的題目時,她提筆便寫,墨跡未乾已誦出:\"試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誰家之天下!\"滿堂皆驚,唯有武則天撫掌大笑:\"好個反客為主!從今日起,你便是高宗才人。\"
神龍元年的大明宮,燭火將武則天的影子拉得老長。病榻前,上官婉兒握著主子枯瘦的手,聽見她氣若遊絲:\"婉兒...彆學我...\"話音未落,外頭突然傳來政變的喊殺聲。婉兒攥緊袖中的密詔,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她知道,屬於自己的時代,真正開始了。
景龍元年的修文館,曲江池的荷香混著墨香。上官婉兒斜倚在九曲回廊,看著文人墨客們爭相交卷。\"崔侍郎這闕《踏莎行》,\"她輕點朱唇,\"倒不如將"楊柳岸"改為"芙蓉浦"?\"
崔湜慌忙起身,眼中閃過驚豔:\"昭容妙筆,點石成金!\"一旁武三思撚須微笑,腰間玉佩與婉兒的相撞,發出清脆聲響。這些日子長安的流言,說她與武三思私通,說她養麵首,說她買外宅...婉兒隻是將這些傳聞化作詩稿裡的冷笑,繼續代韋後書寫著大唐的政令。
景龍四年的玄武門,李重俊的叛軍殺聲震天。婉兒扯散發髻,跌跌撞撞撲進中宗懷裡:\"陛下!太子這是要謀反啊!\"她的額間還留著梅花刺青,在火光中宛如滴血。當禁軍將太子的頭顱挑上旗杆時,婉兒望著那睜大的雙眼,突然想起掖庭宮的寒夜。
延和元年的太極殿,李隆基的長劍抵住婉兒咽喉。她顫抖著展開那份與太平公主共擬的遺詔:\"三郎...此詔可保李唐江山...\"
\"住口!\"劍光閃過,婉兒的錦帕飄落塵埃,上麵還沾著未乾的墨跡。她倒下的瞬間,仿佛看見十四歲那年的習藝館,武則天眼中的讚賞與今日如出一轍。原來在權力的棋局裡,她終究隻是枚身不由己的棋子。
2013年的鹹陽工地,考古隊員們盯著殘破的墓室倒吸冷氣。五個天井昭示著昔日的尊貴,可棺槨不存,壁畫儘毀,唯有一方青石墓誌在塵土中泛著冷光。當\"大唐故昭容上官氏銘\"九個篆字顯現時,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專家們逐字研讀著982字的銘文,窗外的夕陽漸漸染紅天際。原來她曾力勸中宗不可立安樂公主為皇太女,原來她曾三度請辭削發,原來那被史書抹黑的\"穢亂宮闈\",在墓誌中隻字未提。暮色中,上官婉兒的傳奇人生,隨著這些冰冷的文字,再次在千年後掀起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