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的微光，終於穿透了彌漫在戰場上空的硝煙與血霧，為這片修羅地獄鍍上了一層冰冷的金色。
北玄大營的中軍帥帳，依舊孤零零地立著，像一座搖搖欲墜的墓碑。
那麵曾象征著無上權力的“閆”字大旗，旗杆早已斷裂，殘破的旗麵斜斜地耷拉在地上，被清晨的露水和凝固的血跡浸染得汙穢不堪。
郭子儀的腳步聲，很輕，很穩。
他身著一身青色儒衫，外罩一件素色鶴氅，與周圍屍骸遍地、血流成河的景象格格不入。
他身後沒有跟著大隊的親兵，隻有牛皋一人，像一尊沉默的鐵塔，亦步亦趨。
他走過那片由玄鐵重騎屍骸組成的廢墟，走過那些跪地請降、眼神空洞的俘虜，最終，停在了那頂破敗的帥帳之前。
帳簾早已不知去向，露出裡麵狼藉的景象。
閆真就坐在那張被他自己親手砸裂的帥案之後。他身上的金甲尚在，卻已黯淡無光，沾滿了塵土和他自己吐出的血沫。往日裡梳理得一絲不苟的發髻早已散亂，幾縷灰白的發絲黏在慘白的臉頰上，讓他看起來像一尊瞬間蒼老了二十歲的石像。
他的眼神，是空洞的，是死寂的，仿佛魂魄早已隨著那場驚天動地的慘敗一同離體而去。
在他的身前，僅剩的七名親兵，圍成了一個小小的、脆弱的半圓形。
他們手中的長刀早已卷刃，身上布滿了深淺不一的傷口，正用一種困獸猶鬥的、混合著恐懼與決絕的眼神，死死地盯著門口那兩個不速之客。
郭子儀的目光，越過那些瑟瑟發抖的親兵，落在了閆真的身上。
他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看著。
那眼神，平靜得如同一潭古井，不起絲毫波瀾。
沒有勝利者的驕狂，沒有征服者的得意，甚至沒有一絲一毫的憐憫或憎惡。
那是一種純粹的、不帶任何感情的審視，仿佛是在看一件沒有生命的器物，在評估它最後的價值。
這種無聲的審視，比任何惡毒的言語羞辱，都更讓那七名親兵感到窒息。
“噗通。”
一名年輕的親兵，再也承受不住這巨大的精神壓力，手中的長刀“哐當”一聲掉在地上，雙膝一軟，跪了下去，身體抖得如同篩糠。
“將軍……我們……我們降了吧……”他聲音嘶啞，帶著哭腔。
“住口！”為首的一名老親兵猛地回頭，一腳將他踹翻在地，隨即重新轉向郭子儀，雙目赤紅，色厲內荏地咆哮道，“郭子儀！你待如何！我等誓死護衛閆帥！你要殺便殺！何必如此羞辱！”
郭子儀依舊沒有看他，目光始終停留在閆真的臉上。
直到此刻，閆真那雙空洞的眼睛裡，才終於有了一絲微弱的波動。他緩緩地，抬起了頭，同樣看向郭子儀。
四目相對。
一個是運籌帷幄，決勝千裡的勝者。
一個是兵敗如山，身敗名裂的敗將。
“我輸了。”
許久，閆真才從乾裂的嘴唇裡，擠出這三個字。他的聲音，沙啞得如同兩塊破布在摩擦。
說完，他仿佛用儘了全身所有的力氣，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郭子儀點了點頭，算是接受了他的認輸。
然後，他終於將目光，從閆真的身上移開，轉向了身旁那尊一直沉默不語的“鐵塔”。
他對著牛皋，輕輕地，揮了揮手。
“全部殺了。”
“給閆真，留個全屍。”
“是！”
牛皋甕聲甕氣地應了一句。
“轟！”
大地，仿佛都為之一震。
那名剛剛還在咆哮的老親兵，隻覺得眼前一黑，一股無法抗拒的、山嶽般的氣息便已撲麵而來。
他下意識地舉起手中的長刀去格擋。
下一刻，一隻比他腦袋還大的鐵拳，便後發先至，結結實實地轟在了他的麵門上。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