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選擇留下過夜並非是因為這短暫的相處不夠開心,而是因為看到那和睦的一家,他總覺得自己不屬於那裡。那是彆人的家庭,彆人的人生,自己隻是單純的過客。人這一生會從許多旁人身邊走過,留下一筆色彩,卻很快又會被遺忘,就像喝下去的酒。你走了,他們照樣繼續自己的生活,並非會因為你的到來或者離去掀起風浪。這世上隻有一種人不會拿你當過客,他身體裡流淌著和你相同的血,哪怕你走了很遠,他始終還在等你回來。
你不是他的過客,你們是彼此的歸宿,相同血脈的血管將你們永遠連接在一起,比任何的誓言,任何鐵紙銀字掛在山頂的同心鎖更加牢靠。
蘭斯洛特沒有忘記自己也有親人在遠方等他,等了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他在暗無天日的地方,孤獨是那樣的可怕,就好像蜷縮在一個施展不開的棺材裡,堅硬的四壁緊緊壓迫著身體,四肢逐漸因為血液的不循環而變得冰冷麻木。既無法生,也不會死,哀嚎痛哭到精疲力儘,在那裡時間變成了永恒。
蘭斯洛特不想再拖延了,他要去往這條道路的儘頭,無論那裡有著怎樣的宿命在等著他。
逐漸天開始亮了,熱烈的晴朗天氣過後是大雨將至。氣壓低下來,濕氣悶得人喘不上氣,四下都像是蒙著一層黑色的塑料袋,即不透氣也看不清楚。
天空有雨水滴落,蘭斯洛特沿著聯邦二號國道朝北走,身後的汽車開著雨刷器呼嘯過去超過他。他沒有再上任何一輛車,餓了就在路邊的補給加油站買點吃的,渴了乾脆就朝天仰頭一次性喝個飽。
這個時候米德加特公司的專員們為了尋找僭王的蹤跡已經忙瘋了,臨時組建的調查所上百人坐在顯示屏前整天沒有休息,還有防止大型城市遭到破壞的駐紮專員十個小時一輪班,多地的交通要道設卡。而蘭斯洛特若無其事地走在鄉間公路反而什麼也沒遇到,感歎德國鄉下的和平安穩。
“該死的……它真的又消失了?”雷納德博士焦躁地咬起指甲。調查所受他統領,24個小時沒有合眼,蒼老的眼底掛著疲憊的眼袋。
他不明白,為什麼那位僭王能夠毫無征兆地在德國境內發動“王權”,消失得又那麼悄無聲息。他的權柄究竟用在了什麼地方?以王的孤傲必不可能是蒼蠅腿蚊子肉的小事,必是用在了某樣更大的目標上,就像十五年前的“刑天”,一斧開山。
可德國境內各大地區的影像都傳回這裡,帶著雨水的朦朧,卻根本沒有任何異象發生。
“他忽然間出現,又悄無聲息地遁走?這他媽根本不是古王該有的樣子!”雷納德博士勃然大怒,“把我們耍的團團轉!”
金主管剛從總部調來德國,下了飛機就見到老夥計這個樣子,從下屬那裡接過送來的黑咖啡,代為送達。
“嗨嗨嗨,冷靜點。你這樣子任誰看了都會說虐待老人,誰欺負你似的。”金主管拍了拍他的肩,少見他這樣失控的時候。
雷納德博士端起咖啡一飲而儘,用餘光狠狠剮了金主管一眼,如狼似虎,“彆打擾我,我在工作。”
“你這是什麼鬼態度,我可是來幫你的!我現在終於明白那些小女生嘴裡口口聲聲的‘態度’到底是個什麼玩意了,該死的老東西。”
金主管毫不客氣地罵回去,拿出純銀的隨身酒壺猛灌幾口伏特加潤嗓子,“衛星顯示有幾隻試圖覲見的鳥獸種移動停止了,分析它們之前的路線,目標在往北去。”
“我知道它要去北邊,這有什麼用?它已經藏起來了。你知道整個北德有多大嗎?我們不可能把每一塊石子都翻開看它在不在裡邊。”
“知道它在往北邊去就已經足夠了,這證明它還在按部就班地去往你分析的方向。”金主管說,“你已經找了它好幾年了,所有有關它的報告都是你寫下來的,老東西,你是最清楚不過的。很多事情強求不得,在於緣。你找不到它,是因為你的宿命和它並不相交。”
“你拿佛教那套跟我一個搞學術的廢話?拜占庭那邊在給我們施壓,‘王權’嚇得那些老不死的紙尿褲都快尿漏了。”雷納德博士不耐煩地說,“錯過了這次它下一次得什麼時候出現?還要多少年?在我躺進棺材之前誰還知道有沒有機會再掌握它的行蹤!”
“我們隻能等待,多久也要等。就像你演算的那樣,我想它會回冰島的,因為那裡是它根係盤桓的地方。”金主管輕鬆地說。
雷納德博士沒有聽他講話,就在這一秒,他意識到有些異常一直被他忽略了,手中白陶瓷杯子倒映的眼眸裡閃過一道光。
“我想起一個疑點,史蒂芬。根據時間推算,萊比錫的行動是剛一結束我們就接到拜占庭那邊通知,古王使用了它的‘權柄’。公司給出的說法是這和蛇群新舊主交替,受到‘呼召’有關,感受到‘僭王’權柄的出現讓大蛇提前進入狩獵了。然而可疑之處在於,截止到現在我都沒有聽聞萊比錫行動的一點兒風聲,相關資料當天就被封鎖……誰能告訴我萊比錫的斬蛇行動和‘王權’究竟有什麼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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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對了!就是這個!這才是我來的目的啊!”金主管開懷大笑,大力拍打著他的肩膀。
“老東西,我就知道你那麼聰明不會猜不到。但是老董事長要我告訴你——”金主管湊近他的耳朵,一字一頓地開口,“要做個‘聰明人’。”
雷納德博士朝他瞪著眼,目眥欲裂,卻什麼話也沒說。
雨沒一會就停了,德國沒有大型高地,涼爽的西風帶沒有大起大落的氣溫。所以降雨一般分布在一年四季,不會有連綿不斷的雨季,大多是午後陣雨。雨過天晴,地麵上的雨水浸到瀝青裡麵,經曆過降雨的世界像被水洗過,澄澈明亮,加了一層電影似的濾鏡。
蘭斯洛特很適應這樣的節奏,一步一個腳印走在路上,讓冒出頭的太陽把他的濕衣服烤乾,就當洗了一回澡。
兩天多的時間聯邦二號國道走到了頭,他途經了好幾個小城,走累了就和流浪漢在公園或者橋洞裡擠一擠。在萊比錫睡獅旅館他借用旅店主的手機把票訂在了三天以後,他算得很準,這段時間剛剛好夠他走到柏林。
路過波茨坦的時候他去看了腓特烈二世的無憂宮,這是曾經腓特烈大帝二世的避暑夏宮,一座典型的洛可可風格宮殿,屬於德國的“凡爾賽宮”。這裡還是幾個世紀前的感覺,到處都是石雕裝飾,隻不過日新月異翻新了許多,也多了許多行走的遊客。階梯狀的葡萄園從山坡直達宮殿正門,層層疊疊的葡萄架環繞左右,後方是大片的草坪和樹林,宮殿布滿的拱形窗戶讓陽光可以透過玻璃灑滿室內。
他來的不趕巧,今天遊客格外的多,內宮參觀的售票處排起長龍。這裡本身就限流進入,蘭斯洛特沒有手機去提前預約,隻能在外圍遠遠觀望。它看起來比蘭斯洛特上次來的時候更舊了一些,他第一次來的時候這裡是金碧輝煌的,猶如一磚一瓦都是用金子搭建起來。
坐在外麵的公園椅上,他不覺得沒能進去參觀可惜,因為他已經來過很多次了,隻是每一次親眼目睹都會被震撼到。這樣的宮殿和他印象當中的截然不同,既不是紫禁城那樣的威嚴莊重,也不是天鵝堡那樣的高磚厚瓦。第一次他來的時候隻覺得這裡像花園一樣美好,一到春來滿園的葡萄藤鬱鬱蔥蔥,到處都充斥著鳥語花香。
而他夢裡的宮殿是用青銅灌築的,建在崇山峻嶺上,雷雲密布,永不見天日。電漿在雲層裡凝聚,如同天罰眨眼間便落下,擊打在沒有一絲一毫溫度的青銅殿,那個時候他總會害怕地捂起耳朵。
蘭斯洛特拍打著自己的太陽穴,可能太久沒有睡覺的緣故,腦子亂亂的。
他坐在椅子上,小口啃著壓縮餅乾,不和任何人搭話,安靜得像隻守院的老狗。一直到時間快趕不上飛機了,他才背上包重新上路。
他看了眼已經停機的手機,這塊電子廢料現在的功能隻作為一個鐘表。
去往柏林的道路隻剩下三十多公裡,在最後的一個小時,他到達了柏林勃蘭登堡機場。他沒有行李去托運,在乘客的擁擠當中扛著自己的背包找到座位。飛機準時準點起飛,引擎逐漸增強,發出悶雷般的聲響,陽光從機翼反射進來,在窗戶打上金色的光暈。
柏林九月的最後一班客機從勃蘭登堡機場逐漸脫離地心引力的束縛,飛入雪白的雲間,冰島漫長的冬季即將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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