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層泄口,天光乍現。大海上,飛瀑那樣的光落在“布魯威爾”號運輸船上。
布魯威爾號此時正在北大西洋朝西航行,它靠柴油驅動,廢煙通過煙囪竄上高空,行駛起來機械聲轟鳴,像是無機物發出的嗚號。
到了極深遠的海域過後,就不像馬爾代夫或者希臘聖托裡尼似的碧波蕩漾了,海麵風平浪靜,溫度卻很低,望不到頭的海水皆是呈現出一種灰藍相融的鉛色,迎麵海風寂寥,吹進肺裡就像灌進去冰,冷是從胸腔由內而外的。
北大西洋深處的低溫讓陸西安這個南方人叫苦難堪,他剛到甲板上曬太陽,陽光沒一會兒就被灰沉的雲層重新掩蓋,陸西安手腳還沒暖和起來就被海風刮得嗷嗷直叫。
他沒有去過冰島,這還是第一次,印象當中隻有朋友圈裡有個富二代帶著女朋友去過,拍了一堆羨煞旁人的照片,哀豔又夢幻。黑沙灘和冰原,狂風大作,世界終點一般的滅世之美。
“凍死我了凍死我了,死船連個空調都沒有,還叫不叫人活了?好懷念上次舒舒服服坐飛機出差,吹著暖風睡一覺就到了,多好。”然而真正坐上去往冰島的船,陸西安冰涼的手來回搓著,苦大仇深的樣子。他這才知道光鮮亮麗的照片背後,那個富二代和他對象穿那麼少可能都被凍成狗了。
“我們隻是跟船,就彆挑了。布魯威爾號是公司在十幾年前就報廢了的柴油船,要不是為了把冰島那邊需要的東西運過去,壓根沒必要修修再拿出來用。捎上我們隻是順便而已。”靠在欄杆上吹海風的阿爾伯特說。他看上去不太在意出差條件,穿了一身立領大衣禦寒,麂皮手套夾著根點燃的萬寶路香煙,海風把長發吹得飛揚。
布魯威爾號,名字取意“藍鯨”,buee,用世界上最大的哺乳類動物來形容它是汪洋中浮潛的龐然大物,但其實僅5500噸的荷載量隻能算得上中小型運輸船,吃水最多6米深,船齡超過三十年。它從丹麥出發,目的地是冰島的塞濟斯菲厄澤港,運送一批高精度的煉金儀器供冰島那邊執行的任務使用。
“選它這個老古董的原因恰巧就是因為它小,足夠不顯眼,上頭不想把一艘大郵輪開進港口,費了好大勁才拉出來這麼一艘破運輸船。”阿爾伯特說。
布魯威爾號推開水波慢悠悠地航行,一潑潑浪花在欄杆底下翻騰,行駛速度被嚴格控製在15節,一成不變。“就這時速,在海上蹬自行車也早都蹬到冰島了。”陸西安無力地吐槽。
“你也不是不知道,它就隻能跑這麼快。”阿爾伯特把煙頭滅在鋁製煙灰盒裡,極有素質地收好而不是拋進海裡。
煉金工程部把它從丹麥的船庫裡拉出來的時候,船身上的鏽隨便一刮就是一大碗,更是彆提啟動了,這東西你敢下水它就敢沉。維修組甚至都考慮過不然就給這些廢鐵融了重新造一艘,要不是工期太急他們都懶得去修這艘船。史蒂芬.金主管極其氣憤地控訴“煉金工程師的手是用來探索真理的,而不是他娘的去修沒有一丁點技術含量的機械結構!”,聯合半個部門上書李卡圖.艾斯伯西托總裁,得到的回複是“買新的哪有修便宜,最近財政赤字了,該省省該花花”。
陸西安也明白這老古董稍微再快,船體的噪音就會擴大一整倍,發動機崩毀前的哀嚎吵得叫人發瘋。那股威力陸西安第一天登船的時候就已經領略過了。
比起那樣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陸西安寧願它慢點。
“慢點好。”這是一個男人最後的妥協。
阿爾伯特無奈又點了根煙,他這兩天也受儘折磨,船上沒有信號沒有電源插座,連遊戲都打不了,僅剩的樂趣就是到甲板上抽口煙,每天煙的消耗量成倍增加。
“早知道不跟這艘船來了,要是沒回奧地利收拾行李我就直接從倫敦飛雷克雅未克了,偏要晚兩天坐船,造孽啊!”
第一次坐船的陸西安隻不過是想吹吹海風體會一下在北大西洋上自由漂流的感覺,但真坐了才曉得這海風簡直是殺人的刀子。
“天殺的破船!”
陸西安話說太快了,一股腦吸進去太多的冷空氣,止不住地乾噦。
他從小就暈動症,俗稱暈車,在陸地上坐車隻有偶爾會犯,但暈車的一般也暈船,原理上是一樣的。到了海上暈船的症狀更加嚴重,被這一刺激胃裡翻山倒海,有一杆金箍棒在攪動,扒著欄杆朝海裡一個勁惡心嘔吐,兩天幾乎沒有進食導致他吐出來的都是酸水。
陸西安大口喘著氣,冷空氣把鼻尖凍得通紅,直到現在他終於意識到原來蛇窟那次根本不算什麼,這才是他的生死危機。
他用袖子擦了擦嘴角,一想到自己這樣在船上吐得死去活來的貨色居然要被拉去為什麼煉金術的大業奮鬥,就特彆想笑。這世界真是個巨大的草台班子。可是又有什麼辦法呢?畢竟是他自己選的路。
陸西安不傻,其實他早就猜到葉列娜是故意在接近他。拜托,明眼人都看得出來,葉列娜是隻高貴的白天鵝,生長在巨資打造的園林裡,她錦衣玉食什麼都不缺,幾千萬的豪車,私人訂製的珠寶,應有儘有。她隻是不喜歡那些,否則想要星星月亮都有人能為她摘下來。貴族、政客、豪紳家的繼承人擠破腦袋也想要親吻她帶著蕾絲花邊的手套,其中不乏有名校畢業精英階層,會開著跑車來送給她999朵玫瑰花、各方麵都優秀到極致的家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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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西安有什麼呢?陸西安什麼都沒有,有條爛命。他這條爛命放到當年,班級裡富二代都不願意正眼瞧他,而那些個所謂的富二代加一起也入不了葉列娜的眼。
她生來就是繁花,無需任何人作為陪襯的綠葉。
陸西安沒那麼不識趣,想著癩蛤蟆吃天鵝肉,隻是不忍心那麼早戳破這個美好的泡沫,寧願糊塗地多玩下去一會。因為隻有在和葉列娜一起發瘋,一起溜號,一起從彆墅窗戶跳進花圃,一起開著法拉利拉斐爾飆遍市區,在國道上馳騁,迎麵的氣流都像是台風把兩個人的頭發繚亂地吹開。隻有那些時候,他感到一具翅膀在半空中仿佛張開,前所未有的自由。
葉列娜還真是個欺騙感情的壞女人,誘導純情少男隻為了實現自己的目的。唯獨他不懂的是,為什麼既然他在煉金術的大業裡如此重要,那天葉列娜還要語重心長地勸他辭職?他能聽出來葉列娜說出那番話的時候沒有在開玩笑,她的眼睛很認真,認真起來的眼睛就像幽潭折射出波瀾不驚的光。
她沒有想過自己要是經不起考驗,直接打道回府了怎麼辦?
陸西安自己也搞不清楚這些,就像他也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喜歡上人家了還是僅僅隻是傾慕,感情這種東西說不清道不明。葉列娜總像一把火炬,和她的名字一樣,“火炬之光”,隻要站在那裡就會熾熱發亮,而陸西安這隻飛蛾不是喜歡她,隻是向往那股光和熱。飛蛾在陰影裡隻要窺得過那一次光的指引,就會不顧頭破血流地撞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