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風裹挾著鹹腥與若有若無的硝煙,拍打著碼頭的石階。
神田中將扶著船舷的黃銅欄杆,指節因用力而泛白,目光死死釘在跳板下方的混亂人群中。
三名輕傷員正互相攙扶著挪動——左邊那人褲腿浸透暗紅,傷口用撕爛的綁腿草草裹住,每走一步都要倒抽一口冷氣。
中間的士兵胳膊無力地垂著,顯然是脫臼了,臉色白得像紙,右邊的人額角纏著繃帶,滲血的痕跡順著臉頰往下淌,視線都有些模糊。
他們本該是最先登船的人,可此刻卻像驚濤中的落葉,被洶湧的人潮擠得東倒西歪。
“讓一讓!我的孩子還在船上!”一個穿著和服的女人尖叫著,拚命往前推搡,手肘狠狠撞在脫臼士兵的胸口。
那士兵悶哼一聲,踉蹌著後退,恰好踩在身後一個老僑民的木屐上。
老僑民重心不穩,伸手去抓旁邊的人,卻隻扯到一片衣角,兩人一起朝著石階邊緣倒去。
“砰!”先是老僑民重重摔在石階上,緊接著,脫臼的士兵被後麵湧來的人浪直接推過了護欄。
海水瞬間吞沒了他的身影,隻有兩隻手在水麵上徒勞地揮舞,發出“咕嚕咕嚕”的嗆水聲。
另一名額角流血的士兵想伸手去拉,卻被更多往前擠的人纏住,自己也腳下一滑,墜入海中。
神田的眉頭擰成了一個死結,嘴唇動了動,似乎想喊“停下”,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他身後的衛兵早已將他護在安全區域,甲板上擠滿了軍官和他們的家眷,沒人注意到那兩個在海水中掙紮的身影。
碼頭上的人群像一群失控的野獸,眼裡隻有那艘即將駛離的渡船,沒人低頭看一眼腳下的海水——哪怕那兩個傷員離岸邊隻有不到兩米,哪怕伸出手就能拉他們一把。
“咳……咳咳……”海水中的士兵還在掙紮,浪頭一次次將他按進水裡,鹹澀的海水灌進他的口鼻,讓他連呼救的力氣都在慢慢流失。
另一個傷員試圖往岸邊遊,可受傷的腿根本使不上勁,隻能在原地打轉。
碼頭上的人依舊在擁擠、推搡、咒罵,有人踩著石階上老僑民的手往前衝,老僑民的慘叫聲被淹沒在一片嘈雜裡。
就在這時,三個穿著粗布短打的日本僑民擠了出來。
他們是在這裡做雜貨生意的三兄弟,手裡還拎著沒來得及收拾的賬本。
老大佐藤看到海水中的兩人,罵了句“八嘎”,立刻扔下賬本,趴在護欄上伸手去拉離岸邊最近的傷員。
老二和老三也跟著上前,一人抓著傷員的胳膊,一人托著他的腰,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人拖上岸。
被救上來的士兵癱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嘔吐著海水,胃裡的酸水混著海水一起湧出來,渾身抽搐不止。
另一個傷員也被佐藤三兄弟拉上了岸,他的褲腿已經被海水泡得發脹,傷口重新裂開,鮮血在沙灘上暈開一小片暗紅。
“再晚一步,這兩個小子就真要喂魚了。”
佐藤擦了擦臉上的汗水,看著地上奄奄一息的兩人,語氣裡滿是無奈。
就在這時,“嘟嘟——”沉悶的汽笛聲從渡船的煙囪裡響起,像一道催命符。
這艘四五百噸的渡船本是用來運送貨物的,此刻甲板上、船艙裡,甚至船舷的欄杆上都擠滿了人。
有人趴在通風口上,有人把孩子舉過頭頂,還有人死死抱著船錨的鐵鏈,生怕被甩下去。
船長站在駕駛艙裡,臉色鐵青地看著碼頭上還在往這邊衝的人群,嘴裡不斷傳來“再不上來就開船”的呼喊。
“等等!我還沒上去!”一個穿著西裝的男人瘋狂地揮舞著手臂,他的公文包早就被擠丟了,襯衫被扯得不成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