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時節,高郵城宛如一幅被煙雨輕柔浸潤的水墨長卷。運河兩岸,垂柳新抽嫩芽,翠色絲絛般的枝條垂落在水麵,與往來漕船的倒影交織,宛如流光溢彩的綢緞。
遠處阡陌之間,數千畝油菜花田正值盛期。金黃的花浪從運河堤岸一直鋪展至天際線,與碧綠的麥田錯落相接。
農人戴著竹笠穿行其中,布衣被花粉染成碎金色。偶有牧童騎牛橫笛而過,笛聲裹著濕潤的春風,與田壟間汲水車的吱呀聲應和成曲。
運河邊,便是魏源隱居的院落。
距離道光二十一年1841年),魏源受林則徐之托,編纂《海國圖誌》,至此已過去十三年矣。
魏、林兩家早有交往,魏源之父魏邦魯曾任林則徐屬僚,任職期間清廉務實,破除官場積習,深受林則徐賞識。
1830年,林則徐父喪守製期滿返京,與魏源初次相識。
彼時,魏源以批判程朱理學、倡導改革聞名,林則徐對其思想深表認同,二人惺惺相惜,引為知己。
林則徐任欽差大臣赴廣東禁煙時,魏源全力擁護其主張,積極為禁煙獻策。
1841年,林則徐推薦魏源赴浙江參謀抗英戰事,然而魏源未及上任,林則徐便受貶新疆。
魏源得知消息,匆匆在鎮江京口,會見了前往新疆的林則徐。
兩人徹夜長談。林則徐將多年搜集的《四洲誌》手稿,及外國文獻資料交予魏源,囑托其編纂《海國圖誌》。
魏源受此重托,耗時數年完成該書,提出“師夷長技以製夷”的主張,卻未得到朝廷重視。
魏源任職高郵知州期間,修繕運河堤岸,清理河道,消除水患;
創立書院,清理弊案,始終秉持“從官重恭慎,立身貴廉明”的原則,在民間名聲極佳。
後他因拒絕與貪腐同流,最終在“遲誤驛報”事件實則是拒絕虛報政績)中遭革職。但仍受高郵百姓愛戴,故而隱居高郵。
而林則徐已於道光三十年1850年)去世,至今已有四年。年逾六十一的魏源心灰意冷,開始研究佛學,尤其喜愛淨土宗。
這一日,高郵運河邊的魏源宅院前,來了一位訪客。
此人三十來歲,中等身材,鼻梁上架著一副西洋水晶眼鏡。身著葛布短衫,背著一個布製書袋,腰間懸著牛皮工具袋,內裝自製的遊標卡尺,行走時金屬碰撞聲清脆悅耳。
他來到魏源宅院前,輕叩院門,院內一位掃地的老仆人,打開了門。
“趙叔,今日魏公可在家?”那男子問道。
老仆抬手向內指了指:“正在裡麵禮佛呢,徐先生可從這條小路,直接過去。”
男子向老仆道謝後,便沿著右側的青石板小路走去。老仆輕歎一聲,搖了搖頭,繼續揮動掃帚掃地。
青石板路蜿蜒穿過一片小竹林,石隙間生長著蒼苔與二月蘭。男子走了一會兒,隻見路的儘頭是一座小佛堂。
佛堂共有三間,正中大堂裡供奉著一座阿彌陀佛像。一位頭發灰白的老者正跪坐在佛龕前添香。
他身著靛青布袍,左手撚著菩提珠串,聽到人聲,老者緩緩轉過身來,見到來人,眼中滿是笑意。
“雪村,又來啦,還沒做決定嗎?”
這位老者正是魏源,來訪的男子名叫徐壽。
徐壽出生於江蘇無錫郊外一個沒落的地主家庭。五歲時父親病故,十七歲時母親去世。
其人對泰西諸國的知識極感興趣,猶喜化學。參加過一次童子試,便對科舉八股徹底失去了興趣。
當即一邊務農行商,一邊專注於研究《博物新編》等西方傳入的科學書籍,學習數學、物理、化學等知識,並通過實驗驗證理論。
徐壽與魏源前幾年結識,因誌趣相投,二人引為忘年交。
去年十二月,他和同鄉好友華蘅芳收到西軍的邀請函,但他們都未做決定,且前往高郵與魏源一起商議過。
“魏公,西王府發行的這些東西,您看了嗎?”
徐壽走進佛堂,徑直坐在蒲團上,打開背上的書袋,從中掏出幾本書和幾張報紙。
魏源定睛一看,書是西軍學堂尚未公開發行的課本,涵蓋相當於後世中學水平的數學、物理、化學三本;報紙是《榮華日報》發行的近幾期。
徐壽拿起課本,感歎道:“這裡麵的學識雖不算高深,但勝在全麵、係統,且循序漸進。聽說這隻是西王府用作少年教育的教材。”
魏源笑道:“雪村,終於動心了?”
徐壽打開一張報紙,指著上麵一篇文章說:
“魏公,沒法不動心啊。像我們這種不喜科舉的人,西王府若能做到他所說的那樣,簡直就是我們這類人的桃源之所。”
魏源接過報紙,隻見是西王府三月份的報紙,裡麵有一篇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