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運蘭接過信紙,隻見信上蓋著湖北巡撫胡林翼的大印,確是從荊州發來的命令。
內容正如多隆阿所說,要求他們死守,為荊州布防爭取時間,且信中特彆強調,無命令私自撤退,定斬不饒。
張運蘭看信半晌,跺腳叫道:“這如何守?又怎守得住?”
多隆阿解釋:“這是昨日從荊州傳來的命令,當時你在鎮鏡山堡壘,我便沒告知你。”
張運蘭又把信看了幾遍,提議道:“大人,趁西賊還未合圍南邊,我們突圍吧。”
多隆阿轉過臉來,語帶嘲諷:“你不怕胡巡撫拿你執行軍法?”
張運蘭麵紅耳赤,喃喃道:“若能逃出,再托人分說,上下活動一番,未必會死。”
多隆阿手指東山的西軍陣地:“張統領,我們一舉一動,東山上的西賊都看得真切。我們稍有動靜,他們就會從山上衝下來,屆時我們隻能退到長江裡喂魚了。”
又指向南麵,“南麵猇亭還埋伏著數千西賊兵馬,這是今日折了四五個斥候,才探知到的消息。”
“他們圍三闕一,就是等我們從南麵突圍,好在野外將我們圍殲。”
天色漸暗,江麵上西賊的大船停止炮轟,駛回江心島停靠去了。
卻有數艘快蟹船掛起燈籠,輪換起在江麵巡邏,顯然西賊連晚上都不會放鬆警惕。
張運蘭心中煩悶,看向多隆阿,見他仍怔怔望著江麵。
平日沉默寡言、做事乾脆的多隆阿,今日話卻多得反常。
“張統領,你說,這次真是蕭……蕭賊親自領軍前來嗎?”多隆阿突然發問。
張運蘭歎了一聲:“此次西賊精銳儘出,十萬之眾,除了蕭賊,我想不出賊軍中誰能統帥。”
多隆阿也歎道:“是啊,今日你們從鎮鏡山撤下後,我用望遠鏡查看鎮鏡山堡壘,隱隱約約好像看到他了。”
張運蘭好奇問道:“大人,你認識蕭賊?”
話一出口,他便暗自懊悔。
多隆阿曾在酉陽戰敗被俘,這是人儘皆知之事,說不定那時他就見過蕭雲驤了。
隻是他身為滿人軍官,有貴人護佑,朝廷也不會真處罰他們這類人。
平時大家都心照不宣,避而不談。
沒想到多隆阿並不生氣,隻是又歎了口氣:“是啊,不僅認識,還和他談過幾次話。”
張運蘭聞言,卻也不知如何接話。
兩人各懷心事,默默望著城牆外滔滔長江水,晝夜不息地向東南流去,直至暮色四合。
正當兩人準備回城防營時,多隆阿的親兵額魯來報。東山寺的明覺方丈來訪,正在營外等候。
張運蘭心思轉動,西賊占據東山,明覺此時來訪,用意不言而喻。
但此時他們已被圍死,他自己還有遠大理想未實現,怎能在此送命?
況且聽說西賊與粵賊不同。對降服之人,隻要不是惡貫滿盈之徒,西賊通常都給予放歸。
連滿人都能放過,何況他這個漢人,此前成都和酉陽放歸諸多兵將官員便是例證。
於是他也不言語,默默跟在多隆阿身後,前往城防營。
城防營位於宜昌城牆西北角的鎮川門內側。兩人來到營前,在火盆光照下,見兩個和尚模樣的人正被衛兵攔在外麵。
多隆阿上前,相互見過禮,便帶著明覺禪師和小沙彌,穿過拒馬、壕溝,走進城防營的議事廳。
議事廳中一切從簡,當中是宜昌城防的沙盤,靠裡擺著幾張凳子。
兩側牆上掛著腰刀、火繩槍、鎖子甲等軍械,門口有兩個點燃的火盆,各站著一個衛兵。
多隆阿讓額魯將廳中油燈點亮,並打發走門口的衛兵。
此時,議事廳裡隻有多隆阿、張運蘭、額魯、明覺方丈和小沙彌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