賢豐帝的指節因用力而泛白,他緊緊攥著恭親王呈上的奏折,心中寒意如冰錐,直刺脊梁。
朝堂之上,眾臣竟罕見地達成了一致,這份默契,讓他倍感孤獨與恐懼。
鎏金蟠龍藻井之下,賢豐帝的目光,不經意間掠過了肅順與奕欣並肩而跪的身影。
肅順,如火般熾熱,一心整頓吏治,限製滿蒙貴族的權力,重用漢臣,更對八旗與綠營進行了大刀闊斧的改革。
他對洋人的態度,強硬如磐石,絕無半點退讓。
而奕欣,則溫潤如水,深受魏源《海國圖誌》的影響,主張“師夷長技以製夷”,學習泰西的軍事與科技,以增強國力。
麵對與泰西的爭端,他主張通過談判來解決,避免直接衝突,爭取時間自強,並巧妙利用列強之間的矛盾,“以夷製夷”。
賢豐帝重用肅順,也賦予了奕欣崇高的地位,意在讓他們相互牽製,保持朝堂的平衡,鞏固自己的皇位。
然而,今日這兩派竟走到了一起,這讓他心生恐懼。
一旦朝堂的平衡被打破,自己將陷入孤立無援的境地。
他愣愣地發呆,許久未出一言。
脾性火爆的肅順,率先抬頭,提醒道:“皇上,大家都在等您的旨意呢。”
賢豐帝如夢初醒,胡亂吩咐了一句:“待朕回去想想。”
言罷,不等大臣們的回應,便徑直出門,坐上了暖轎,回後宮去了。
眾臣麵麵相覷,卻也無可奈何,隻得各自散去。
賢豐帝的腦子一片混亂,任由太監們,抬著他回到了儲秀宮。
下午的日頭,斜斜地切過了儲秀宮的金漆匾額,將“澄輝”二字照得熠熠生輝。
明黃的軟轎穿過垂花門,驚飛了簷下一對白鴿,撲棱棱地掠過殿前的那棵百年銀杏。
正是落葉時節,銀杏那金黃的扇形葉片,鋪滿了青磚地,被太監們新換的千層底布鞋,踩出了細碎的聲響。
這處賢豐朝最得聖心的宮苑,此刻浸在蜜糖般的秋光裡。
五楹硬山式正殿前,懸著十二盞絳紗宮燈,上麵的“萬福萬壽”花紋,映著廊廡下新糊的雪浪紙,透出了裡頭影影綽綽的仕女屏風。
東梢間窗前,擺著景德鎮進貢的粉彩魚藻紋大缸,水麵浮著兩朵將謝未謝的睡蓮,恰似賢豐帝此刻半沉半浮的心緒。
小太監剛要通報,卻見朱漆遊廊儘頭,轉出一道湖色的身影——懿嬪扶著穿豆綠比甲的宮女,正拈著帕子,去夠那枝頭晚開的木樨。
秋陽穿過她鬢邊的點翠步搖,在鵝蛋臉上投下了細碎的光斑。
因有了四五個月的身孕,她往日緊束的織金馬甲,換成了寬鬆的藕荷色緞袍,銀線繡的纏枝蓮紋,隨步伐在腰腹處,漾開了溫柔的弧度。
最是那截白玉似的脖頸,襯著耳垂上兩顆東珠墜子,倒比禦賜的伽楠香串,還要瑩潤三分。
見聖駕突至,她鬆開搭在宮女腕上的手,欲行大禮,卻被賢豐帝虛扶住。
蔥管般的指甲蓋上,鳳仙花汁猶新,拂過龍袍袖口時,帶起了一縷沉水香——這正是去年暹羅進貢的珍品,全宮僅得一匣,儘數賞了儲秀宮。
這香氣讓賢豐帝心中稍感舒緩,在這紛擾的朝堂之外,還有一處溫暖的港灣。
“萬歲爺,今兒眉心都擰成結了。”
懿嬪說話時,眼尾微微上挑,像極了廊下畫眉鳥翅尖的弧度。
她說話帶著三分奉承、七分嬌嗔,偏生嗓音清淩淩的,倒把滿院的秋燥,壓下了幾分。
賢豐帝卻隻擺了擺手,徑自拐進了西暖閣。
填漆戧金炕桌上,早備好了鎏銀琺琅煙槍。小太監跪著,捧上盛著益壽如意膏的剔紅匣子時,手抖得險些碰翻了翡翠鼻煙壺。
賢豐帝子嗣頗為艱難,曾有三個女兒,長女和次女出生不久便夭折了。
如今存活的,隻有麗妃今年七月出生的一個女兒。
現在他最寵愛的懿嬪有了身孕,如何不讓他滿懷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