牆角的油燈早已熄滅，隻有林動半躺在竹椅上的身影，隨著呼吸在月光下微微晃動，像一幅即將破碎的剪影。
林曉川的腳步陡然僵住。隻見林動的眉頭擰成一個死結，嘴角乾涸的血跡凝成暗紅的痂，隨著每一次呼吸，胸口的衣衫下都泛出若有若無的青芒，那是真氣紊亂即將潰散的征兆。
竹椅的扶手被抓出五道深深的指痕，裂痕處還沾著乾涸的血漬，無聲訴說著方才經曆的凶險。
質問的話語卡在喉嚨裡，化作一聲沉重的歎息。
林曉川望著那張蒼白如紙的臉，突然想起小時候發燒，林動背著他狂奔十裡求醫的模樣；想起寒冬臘月裡，叔叔把唯一的棉被全蓋在他身上，自己卻蜷縮在角落打盹；想起每次練武受傷，那雙布滿老繭的手總是輕柔地為他塗抹藥膏……這些回憶如潮水般湧來，將心底的猜忌與憤怒徹底衝散，隻剩下滿心的愧疚與懊悔。
“坐吧。”林動的聲音沙啞得像砂紙磨過粗糲的石壁，緩緩睜開的眼眸裡，疲憊與堅定交織，“有些事，也該讓你知道了。”
他掙紮著坐直身子，牽動傷口引發一陣劇烈咳嗽，指縫間滲出的鮮血滴落在褪色的衣襟上，暈開一朵朵妖冶的花。
“我們林家，曾是絕情道最隱秘的耳目。”林動的目光穿透黑暗，落在虛無處，“你父母……”
說到這裡，他的喉結劇烈滾動，乾枯的嘴唇顫抖著，半晌才繼續，“十年前的獸潮，本是宗門設下的局。為了銷毀不利的情報，他們被當成棄子……”
林曉川隻覺眼前一黑，雙腿發軟跌坐在地上。
指甲深深掐進掌心，鑽心的疼痛卻比不上心口傳來的撕裂感。記憶中父母的音容笑貌與殘酷的真相重疊，淚水不受控製地奪眶而出。
“我和你父親，曾在生死關頭互相擋過九次刀。”林動抬手擦拭嘴角的血跡，指尖微微顫抖，“當我發現所謂‘絕情’不過是高層斂權的幌子，當他們要我親手處決你的父母……”
他猛地攥緊拳頭，竹椅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我帶著你叛逃至今，可那些人……從來沒打算放過我們。這次你在格鬥場無意之間使用出絕情道的身法，他們的獠牙，又露出來了。你不該偷學啊!”
月光不知何時被烏雲遮蔽，屋內陷入徹底的黑暗。
林曉川卻覺得，此刻比任何時候都看得清楚。他跪著膝行向前，緊緊抱住林動顫抖的身軀，像抓住此生最後的依靠：“叔叔，對不起……”
林曉川的太陽穴突突跳動，大腦仿佛被抽空般一片空白，所有懸而未決的謎題在這一刻轟然瓦解。夜風從破窗灌進來，掀起桌上泛黃的草紙，沙沙聲裡，無數記憶碎片如潮水般湧來。
他看見十歲那年的冬夜，窗欞結滿冰花，自己被凍得瑟瑟發抖，迷糊中卻感受到厚實的手掌將他摟進溫暖的懷中。
如今想來，當時林動身上若有若無的藥味，或許就是躲避追殺時留下的傷痕氣息；十二歲那次高燒，他在昏迷中聽見柴火劈啪作響，睜開眼便看見林動布滿血絲的雙眼——原來那些徹夜不眠的守護，不隻是普通長輩的關懷，更是生怕仇家尋來的警惕。
還有每次搬家時，林動總要將牆角石板撬開，確認沒有追蹤印記才肯離開，此刻回憶起來，那些看似謹慎過頭的舉動，都是用命換來的生存經驗。
滾燙的淚水砸在青磚地上，暈開深色的痕跡。林曉川喉嚨發緊，撲通一聲重重跪下，膝蓋撞在碎裂的陶片上也渾然不覺。“叔叔，我錯了。”
他的聲音帶著哭腔，像是被砂紙磨過，“我不該懷疑你……”顫抖的雙手攥住林動染血的衣角，指尖傳來的粗糲觸感，竟與兒時記憶裡那雙為他擦拭傷口的手重疊。
林動掙紮著起身，帶起一陣微弱的氣勁震顫。他布滿老繭的手掌撫上少年的後腦勺，動作輕柔得如同觸碰易碎的琉璃：“傻孩子。”
渾濁的眼底泛起淚光，卻強撐著露出笑意，“若不是你天賦太像你爹，我也不必……”話未說完，劇烈的咳嗽打斷了話語，指縫間滲出的鮮血滴落在林曉川發頂，像是灼燒的印記。
林曉川猛地抬頭，看見月光勾勒出林動佝僂的脊背，那道曾為他遮風擋雨的身影，不知何時竟添了幾分滄桑。
他反手緊緊抱住這個並非血緣卻勝似至親的長輩，感受著對方因真氣紊亂而起伏劇烈的胸膛，心中騰起一團灼熱的火焰。
從今往後，這副逐漸厚實的肩膀，也要成為對方的依靠——他暗暗發誓，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在皮膚上烙下堅定的月牙形血痕。
窗欞紙被夜風吹得簌簌作響，林曉川盯著燈盞裡跳動的燈光，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陶杯邊緣的裂痕。
自格鬥場遇襲後，林曉川總覺得後頸汗毛根根倒豎，仿佛隨時有淬毒的匕首抵住命門。
此刻他盯著茶盞中晃蕩的茶湯，突然看見水麵倒影裡，屋角蛛網的震顫都化作蒙麵人袖口的暗紋——那些繡著絕情道“斷情蓮”的袖口，曾在血泊中劃出寒芒，如今像墨滴入清水般，在他瞳孔裡暈染開永不消散的陰影。
當“絕情道”三字從穆楓口中吐出時，他手腕猛地一抖，粗陶茶盞砸在桌麵，滾燙的茶湯濺上腕間舊疤，灼痛讓他想起殺手指甲刮過皮膚的觸感。
木桌上蜿蜒的茶水在燭光下泛著暗紅，恰似三天前林動咳出的血珠，順著竹椅縫隙滲入青磚的模樣。
“看好了。”穆楓屈指一彈，青蚨錢旋轉著釘入梁柱，錢眼裡的方孔將燭光濾成一道細縫，在牆麵投下如深淵般的陰影。
“洛遠山與洪飛的恩怨，就像這枚銅錢的正反。”穆楓指尖叩擊著木桌，清越的響聲驚飛梁上塵灰，卻驚不散林曉川眼底的惶惑。
看到林曉川意動穆楓知道有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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