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透過招待所薄薄的窗簾灑進來。
林允棠難得睡了個踏實覺,連日來的疲憊和緊張似乎被昨日的勝利衝散了不少。
她睜開眼,看見陳興平已經穿戴整齊,正笨拙地用左手試圖把一件乾淨外套披在她身上。
“醒了?感覺咋樣?”陳興平聲音放得極輕,帶著一絲小心翼翼的關切。
“好多了,”林允棠坐起身,臉上帶著輕鬆的笑意,“就是肚子裡的娃娃好像也高興,踢得歡實。”她撫摸著圓潤的腹部,“興平,今天…出去走走?好不容易來省城一趟,必須得出去逛逛。”
“行!”陳興平立刻應下,眼睛亮亮的,“咱拿了獎金,正好給你和娃買點好東西!省城百貨大樓,上次我們還沒逛過癮,這次接著逛!”
他昨天就盤算著這事,想讓媳婦兒高興高興。
省城的街道比縣城寬闊許多,人來人往,自行車鈴聲清脆。
國營第一百貨公司的櫥窗琳琅滿目,林允棠看得眼睛發亮。
陳興平護在她身邊,警惕地掃視著四周,昨天趙美玲被架走時怨毒的眼神他還記得。
“興平,你看那花布,顏色真鮮亮!”林允棠指著一塊湖綠色帶小碎花的布料,眼裡是純粹屬於設計師的欣賞。
“買!”陳興平毫不猶豫。
“不用,”林允棠笑著搖頭,“我就是看看。給爹媽扯塊厚實的卡其布做褲子吧,耐磨。再…給娃兒扯點細軟的棉布做小衣裳。”
兩人在百貨公司轉了一圈,林允棠給雙方老人和未出世的孩子都挑好了布料,陳興平搶著付了錢和布票。
走出百貨公司大門,陽光正好,林允棠深吸了一口省城帶著點煤煙味的空氣,心情舒暢。
“興平,”她忽然停下腳步,舔了舔有些乾的嘴唇,眼神裡帶著點不好意思和向往,“我…我有點想吃巧克力了,突然有點饞了……”
陳興平一愣。
巧克力?
媳婦兒突然說這吃巧克力。
自己沒票啊!
百貨公司的糖果櫃台,有是有,但貴得嚇人,而且通常需要外彙券或者特殊供應票,他們這種臨時來參賽的,哪能弄到?
看著媳婦兒亮晶晶、充滿期待的眼睛,陳興平的心一下子就軟了。
他可是拍著胸脯說要帶她買好東西的!
答應媳婦兒的事,再難也得辦到!
他左右看看,壓低聲音:“允棠,你在這樹蔭下坐會兒等我,彆亂走。省城…有‘鬼市’,我去碰碰運氣!”
林允棠知道他的意思,有些擔心:“興平,危險嗎?要不算了…”
“放心,我有分寸!這離招待所不遠,我送你回去,順帶去黑市逛逛,等會我就給你拿巧克力回來了!”
“那你可要注意安全。”
“你放心吧,我不會有事的。”
陳興平提著東西,將媳婦兒送回了招待所。
他上次來就想去省城黑市逛逛,看看有沒有什麼發財的路子。
這次正好趁著媳婦兒想吃巧克力去逛逛,挺好的。
將媳婦兒送回招待所,陳興平關好門,出了招待所。
出門後,他憑著在縣城混跡積累的嗅覺和對“暗流”的直覺,陳興平七拐八繞,穿過幾條僻靜的巷子。
空氣中漸漸彌漫起一種不同於國營市場的、緊張而隱秘的氣息。
在一個不起眼的、堆著些破筐爛木的胡同深處,人影綽綽,低聲交談,交易在袖筒裡、布包下快速進行。
這就是省城的黑市,規模和氣場遠非縣城可比。
陳興平不動聲色地觀察著。
賣糧票的、倒騰工業券的、處理瑕疵布料的…他目光銳利地掃過幾個挎著鼓囊囊帆布包、眼神警惕的人。
終於,在一個角落裡,一個穿著半舊工裝、蹲在地上抽煙的男人麵前,擺著幾塊用油紙包著的、方方正正的東西。
陳興平走過去,蹲下,用左手裝作不經意地掀開油紙一角熟悉的、帶著可可香氣的深褐色映入眼簾!
是巧克力,還是進口的!
“這個,怎麼換?”陳興平聲音壓得極低,用的是道上模糊的問法。
工裝男抬起眼皮,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伸出兩根手指,又比了個“十”的手勢。
二十塊!
相當於普通工人半個月工資了,黑市這巧克力,價格是真他媽高啊!
陳興平心裡咯噔一下,但還是麵不改色:“兩塊,都要。”
工裝男眼神閃了閃,正要開口,一個低沉、帶著不容置疑威嚴的聲音突然在陳興平身後響起:
“老煙槍,你這買賣做得不地道啊。省城的規矩,新麵孔,得先拜碼頭。”
陳興平猛地回頭。
隻見一個穿著藏青色中山裝、約莫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站在那裡,國字臉,眼神銳利如鷹,身後跟著兩個精壯的漢子,氣息沉穩,一看就是練家子。
他臉上沒什麼表情,但那股子久居人上的氣勢,無聲地籠罩過來。
周圍原本嘈雜的低語瞬間安靜了不少,不少人下意識地往後退了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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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裝男臉色一變,立刻站了起來,有些局促地喊了聲:“彪哥!”
被稱為“彪哥”的男人沒理他,目光像探照燈一樣打在陳興平身上,重點在他吊著的右臂和粗糙但此刻異常鎮定的左手上停留了一瞬。
“麵生得很。哪條道上的?不懂規矩就敢伸手?”
陳興平緩緩站起身,不卑不亢地迎著對方的目光。
他感覺得到,這人就是這片黑市的掌控者。
“彪哥是吧?久仰。規矩我懂一點,但今天隻為家裡婆娘買點零嘴,壞了彪哥的規矩,是我冒失。”
他話說得客氣,但腰杆挺得筆直,眼神沒有絲毫閃躲,那股在縣城裡磨礪出來的沉穩和隱隱的鋒銳透了出來。
彪哥眼中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訝異。
眼前這年輕人,雖然帶著傷,穿著普通,但這份氣度,這份在他威壓下的鎮定,絕非普通鄉下人能有。
“零嘴?”彪哥嗤笑一聲,指了指地上的巧克力,“這玩意兒是普通零嘴?看來你家婆娘嘴挺刁啊。不過…”他話鋒一轉,語氣冷了下來,“不管你是誰,壞了規矩就得認罰。東西留下,人…跟我走一趟,把事情說清楚。”
他身後的兩個漢子往前逼了一步。
胡同裡的氣氛瞬間凝固,空氣仿佛都停止了流動。
陳興平眼神一凜,全身肌肉瞬間繃緊。
他知道,今天這事不能善了了。
他微微側身,將受傷的右臂護在身後,重心下沉,左腳前踏半步,擺出了一個便於左手發力、隨時可退可進的防禦姿態。
雖然隻有左手能動,但他打架的經驗和那股子狠勁還在。
“彪哥,”陳興平的聲音依舊平穩,但透著一股寒氣,“東西我花錢買,按價給。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我敬你是省城的大哥,但若想憑這個就‘請’我走,恐怕…沒那麼容易。”他刻意強調了“請”字。
彪哥眼神驟然銳利如刀!
多少年沒人敢在他麵前這麼硬氣了?
他身後的兩個漢子更是目露凶光,其中一個猛地伸手抓向陳興平的肩膀!
就在那手即將觸碰到陳興平衣襟的刹那,陳興平動了!
他身體猛地一矮,避開抓來的大手,左腿如同鞭子般閃電般掃出,又快又狠,直取對方下盤!
同時左手成拳,借著身體旋轉的力量,一記淩厲的勾拳砸向另一個逼近漢子的軟肋!
“砰!”“
哎喲!”
兩聲悶響幾乎同時響起!
第一個漢子猝不及防,被掃中腳踝,重心不穩踉蹌後退。
第二個漢子雖然反應快,側身躲開了要害,但肋部還是被陳興平的拳風刮到,一陣氣悶,動作也是一滯。
電光火石間,陳興平已經拉開了距離,眼神冰冷地盯著彪哥,呼吸微微急促,但氣勢絲毫不減。
他用行動證明,即便隻有一隻手,他也絕不是任人拿捏的軟柿子!
彪哥眼中爆發出強烈的精光!
不是憤怒,而是看到猛獸般的興奮和欣賞!
剛才那兩下,快、準、狠,時機把握妙到毫巔,絕對是經曆過無數次實戰練出來的!
這年輕人,不簡單!
“好身手!”彪哥突然哈哈大笑起來,打破了緊張的氣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