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雨裹著硝煙浸透羅店焦土,孫浩勇踩著滿地彈殼,在破廟後的地窖裡找到了彭善妹。油燈將她的影子投在潮濕的土牆上,隨著呼吸輕輕晃動,她正就著搖曳的火光分揀草藥,染血的帕子疊得方方正正壓在箱底,聽見腳步聲慌忙用衣袖掩住咳到發紅的唇角。
“善妹啊,”孫浩勇將半袋炒米放在發黴的木桌上,鐵皮水壺在陶罐上磕出悶響,“旅長的性子你彆往心裡去。他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彭善妹指尖頓在一株蔫黃的黃芪上。三天前朱赤將她從羅店火線拖回來的場景又在眼前浮現——他攥著她胳膊的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骨頭,軍帽下的眼睛燒著兩簇火,卻在摸到她後頸冷汗時,突然放輕了動作。遠處傳來日軍探照燈轉動的嗡鳴,在土牆上投下明滅不定的光斑,混著羅店鎮外此起彼伏的重機槍聲。
“他讓我三天後去後方。”彭善妹的聲音像被炮火燒焦的蘆葦,“可望鄉崖的孩子還在等消息,東村王嬸的兒子剛摸清日軍倉庫布防……”
孫浩勇蹲下身,用匕首削著木片。刀刃在他虎口處的舊疤上輕輕刮過——那是羅店拉鋸戰最慘烈時,朱赤為救他擋下彈片留下的。“還記得上周三嗎?”他突然說,“三排新兵誤觸詭雷,旅長把帶隊的連長罵得抬不起頭,轉頭卻把自己珍藏的雲南白藥全送去了野戰醫院。”
油燈突然爆出個燈花,彭善妹想起昨夜朱赤俯身查看傷員時,睫毛在硝煙裡投下的細碎陰影。當時他握著她受傷的手腕,明明呼吸粗重得像頭困獸,指尖卻比繡花針還輕。
“他是怕你死。”孫浩勇將削好的木勺塞進她掌心,“上個月趙排長偷偷給老婆寫信,被旅長發現,當場撕了信還罰他站軍姿。可第二天,那封信就出現在去後方的軍列上。”
地窖外傳來零星槍響,驚得彭善妹渾身一顫。孫浩勇解下腰間的酒葫蘆,往她嘴裡倒了一口:“你以為他不知道你去日軍據點?每次你深夜未歸,他都在指揮部來回踱步,把青磚都磨出了印子。”
彭善妹嗆得咳嗽,酒液混著血腥味在舌尖蔓延。她想起朱赤說“此地凶險”時,喉結滾動的模樣,突然覺得眼眶發燙。油燈的火苗又矮了幾分,照得孫浩勇臉上的胡茬泛著青白,像極了望鄉崖上嶙峋的岩石。
“明天日軍押運武器的船就到了。”她將染血的帕子塞進陶罐,“我已經安排好孩子在蘆葦蕩接應,隻要……”
“旅長已經部署好了。”孫浩勇打斷她,掏出張皺巴巴的紙,上麵密密麻麻標著紅圈,“你看,連東村水井旁的老槐樹都做了記號。他把你說的每個暗樁都標在了地圖上。”
彭善妹湊近油燈,昏黃的光線下,朱赤的字跡力透紙背。那些她隨口提及的情報點,被他用紅筆重重勾勒,旁邊還批注著“善妹提供”。陶罐裡的艾草混著酒香,突然讓她想起兒時藥鋪後院的黃昏,父親也是這樣在賬本上批注藥材產地。
“他嘴硬得很。”孫浩勇用匕首挑了挑燈芯,火苗驟然竄高,“羅店最吃緊那夜,師座要調他去後方休整,他說‘我活著就要釘在陣地上’,可轉頭就把師座送來的罐頭全分給了重傷員。”
地窖的土牆突然滲出涼意,彭善妹裹緊補丁摞補丁的夾襖。遠處傳來梆子聲,已是三更天。她望著搖曳的燈影,想起朱赤軍裝上沾著的自己的血,突然覺得心口發燙。那些藏在訓斥與命令後的關切,像暗夜裡的星子,此刻在記憶裡次第亮起。
“要是這次能活著……”她話未說完,孫浩勇已經用手掌捂住她的嘴。老兵的掌心粗糙乾裂,卻帶著讓人安心的溫度。
“呸呸呸,”他往地上啐了口唾沫,“咱們要活著,要看著鬼子滾回老家,要看著望鄉崖開滿野菊花。”他站起身,將酒葫蘆掛回腰間,“明早卯時,旅長會親自帶隊去碼頭。他說……”孫浩勇頓了頓,油燈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幾乎要碰到蜷縮在牆角的藥箱,“他說讓你待在地窖,等捷報。”
彭善妹望著孫浩勇離去的背影,聽著他的腳步聲漸漸融入夜色。油燈的火苗開始搖晃,她伸手去夠陶碗裡的苦丁茶,卻觸到個硬邦邦的東西——是塊用油紙包著的紅糖,旁邊壓著張字條,朱赤的字跡依舊剛勁:“病號該喝甜的。”
地窖外,風裹著硝煙掠過殘破的廟簷。彭善妹將字條貼在心口,突然覺得這潮濕陰冷的地窖,竟比兒時藥鋪的閣樓還要溫暖。油燈忽明忽暗,在牆上投下她單薄的影子,與牆角堆著的草藥融為一體,宛如一幅永不褪色的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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