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玉慈手腕上的翡翠玉鐲叩擊著桌麵,近百年的榫卯結構發出垂死般的呻吟。
她端著茶碗的手穩如泰山:“對著我就不用美化她的行為了。”
茶湯表麵倒映著的銀白發絲扭曲著,盞沿茶漬沿著虎口煉鋼疤蜿蜒而下:“我看到謝佑國和安知被殺害的新聞了,是她做的吧。”
遊嘉剛才一直被司星星握著的尾指有些僵硬,無意識地刮擦著藤椅扶手的竹篾,她沉默地應聲:“是。”
天井漏下的光束突然向後偏移。謝玉慈的神態很平緩,似乎是早就已經做過了心理準備,對於今天再次白發人送黑發人,終於徹底失去了兩個女兒毫不悲傷。
渡船汽笛穿透雕花木窗,謝玉慈的聲線帶著一種說不上來的釋然態度:“早在她非要跟著謝佑國北上的時候,我就猜到了遲早會有這麼一天。”
遊嘉的指關節隨著對岸對岸評彈開場的琵琶弦音無意識地觸碰著茶壺蓋,壺嘴溢出的水汽在天井光束中凝結,恰好遮住了謝玉慈的眉眼:“小姨離開之前和我說了很多。她說她害死了姐姐和姐夫……我媽媽她真的,離開了嗎?”
謝玉慈的指甲劃過茶盞上的冰裂紋,她摘下玳瑁老花鏡的動作,讓鏡腿鉤起兩縷銀絲:“你媽媽失蹤已經有四年了。如果她真的還活著,怎麼會不來找你,也不來找我?”
她將眼鏡腿折進褪色的鏡盒:“說是失蹤其實不過是還沒能找到屍體。我以為你我都心知肚明。”
廊簷下的竹簾被風吹得劈啪作響,遊嘉的睫毛顫動著:“小姨離開之前和我說了很多,但我還是不太清楚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我媽媽是怎麼失蹤的?小姨為什麼說害了我媽媽呢?”
謝玉慈用長柄銅勺舀起炭火盆裡的灰燼:“這對你來說還是很重要嗎?即便你已經知道了仇人是誰而且大仇即將得報。”
遊嘉幾乎是毫不猶豫地回答:“很重要。”
長柄銅勺揚撒地灰燼在煙塵中漂浮。
麵對麵坐著的謝玉慈的麵容忽地模糊起來。
“你爸爸出事的那段時間。阿璃突然回家來找我,說你爸爸的公司遭到這麼大的變故,作為自家人怎麼會不知道你爸爸的為人,害怕阿瑾想不開,想要我同她一道去滬市看看阿瑾和你爸爸。
那個時候我其實就看出來阿璃的神色不對,隻是我怎麼也想不到她在首都的短短幾年已經讓她變得麵目全非。
阿瑾的確已經死了。
她死在了我的麵前。
報案失蹤,是她的遺願。”
暴雨將烏篷船尾的藍印花布簾浸成墨色,船尾的銅鈴在暴雨中鏽蝕出暗紅色的淚痕。
遊嘉膝頭的兩隻玉鐲涼的發燙。
船篷突然被雨箭射穿個孔洞,水珠沿著她後頸滑落。對岸被雨水抽彎的蘆葦叢裡,有隻白鷺正在啄食自己折斷的飛羽。
船工篙時攪碎的浮萍黏上舷窗,墨綠色的膠質在玻璃上蜿蜒。對岸茶館的評彈突然穿透雨幕,茶館飄來的碧螺春香裡,混入了殯儀館休息室永遠除不儘的來蘇水氣息。
雷聲碾過石橋孔洞,對岸的白牆早已被剝落,露出大塊的灰漿。船工哼起采蓮謠,調子拐彎處卡著痰音。
遊嘉抓住了司星星伸出船簷去接水的手,強硬地套上了原本屬於司璃的那一隻玉鐲。
膝頭上隻剩下了外婆留給她的原本屬於她媽媽司瑾的那一隻玉鐲。
“阿瑾說,怕你一夜之間家中突然遭遇這樣的變故又失去雙親會失去活下去的希望。所以隻讓我對外宣稱她是失蹤。這樣哪怕是找到她的下諾或許也能成為你繼續活著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