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寧二年276年)的洛陽城,暑氣正盛。琅邪王府後宅突然泛起奇異的紅光,接生婆抱著剛落地的嬰兒出來,嘴裡直念叨:“怪事,屋裡的槁草竟像剛割的一樣,綠油油的!”王府上下湊近一看,嬰兒左額發際生著根根白毫,眼睛亮得像浸了星辰,顧盼之間竟有股說不出的威儀——這便是後來的晉元帝司馬睿。
誰能想到,這個帶著祥瑞出生的孩子,童年竟過得戰戰兢兢。十五歲承襲琅邪王爵位時,正值惠帝在位,八王之亂鬨得天下沸反盈天。司馬睿天天穿著舊衣,見人就作揖,說話永遠低三分。有人笑他怯懦,他卻在夜裡對著祖父司馬懿的畫像歎氣:“當年爺爺裝病騙過曹爽,如今亂世,鋒芒畢露就是找死啊。”
真正讓他領教權力殘酷的,是蕩陰之戰。叔父東安王繇被成都王穎砍了頭,他連夜逃亡,走到城門口卻被禁衛攔住。月光明晃晃的,他攥緊袖中玉佩——那是祖母留的護身符。正慌神時,突然狂風大作,雷雨劈斷城頭旗杆,禁衛們四散躲避,他趁機混出城門。到了河陽津口,又被官吏盯上,隨從宋典急中生智,舉起馬鞭就抽他的馬:“你個舍長!官府不讓貴人過,你湊什麼熱鬨?”官吏見他衣著普通,揮揮手放行了。多年後他才知道,宋典這出“戲”,是王導提前安排的。
東海王司馬越掌權後,封他為安東將軍,讓他去鎮守建鄴。出發前,王導偷偷塞給他一幅地圖:“江東士族看不起咱們北方人,得想辦法讓他們心服。”永嘉元年307年)三月上巳節,司馬睿故意坐著華麗的肩輿出遊,身邊跟著王導、王敦等北方名士,個個衣著光鮮,氣宇軒昂。顧榮、賀循等江東大族站在朱雀橋頭觀望,見此場景,互相點頭:“看來這位琅邪王,不像傳說中那麼窩囊。”
永嘉五年311年),洛陽傳來噩耗:懷帝被俘,皇宮被燒得精光。司馬睿在建鄴接到荀籓的檄文,手都在抖——檄文裡說,天下共推他為盟主。他盯著案頭的燭火苦笑:自己手頭隻有幾千老弱病殘,糧草隻夠撐三個月,拿什麼當盟主?
王導卻胸有成竹:“主公,咱們玩的是虛招。先把顧榮、賀循請出來做官,江東士族就會跟著歸附;再給北方流民分田地,兵源就有了。”司馬睿依計而行,親自登門拜訪顧榮,看見老人在院子裡曬太陽,立刻脫下官服,換上便裝,像晚輩一樣請安。顧榮感動得直拍大腿:“好久沒見過這麼懂禮的王爺了!”
建武元年317年)三月,司馬睿在群臣勸說下稱晉王。登基儀式寒酸得很:太廟是用木板臨時搭的,官印是拿桑木刻的,甚至沒有像樣的禮服。他穿著洗得發白的朝服,對群臣說:“當年高祖宣皇帝司馬懿)在曹操手下打工,靠的是隱忍;如今咱們在江東創業,靠的是團結。大家彆嫌棄現在窮,等收複中原,有的是好日子!”底下大臣聽著,有人偷偷抹淚——他們跟著司馬睿,圖的不就是這份希望嗎?
最讓他頭疼的是錢袋子。府庫空虛,他就帶頭節儉:皇後的衣服沒有刺繡,自己的車輦不用金玉裝飾。有次,寵妃鄭氏想做件新裙子,他說:“現在連軍餉都發不出,你忍忍吧。”鄭氏賭氣穿舊衣,他反而高興:“這才是母儀天下的樣子!”
太興元年318年),湣帝遇害的消息傳來,司馬睿哭了三天,終於答應稱帝。登基詔書寫得謙卑:“朕沒啥德行,全靠祖宗保佑、群臣扶持,才敢接這個爛攤子。”但沒人知道,他早就在暗中布局:重用刁協、劉隗,讓他們天天盯著王敦的一舉一動;派祖逖北伐,雖然隻給了千人糧餉,卻許他“自行募兵”——這招妙啊,祖逖若成,能製衡王氏;若敗,也不損自己元氣。
王敦那邊卻越來越跋扈。這位手握荊州兵權的堂弟,每次來信都像下命令,連宰相王導都勸不住。永昌元年322年)正月,王敦突然起兵,打出“清君側”的旗號,順江東下。司馬睿氣得渾身發抖,卻隻能硬著頭皮下詔:“老哥,你要是還念著晉室,就退兵吧。你當丞相,我退居琅邪,如何?”話雖這麼說,他卻身披鎧甲,親自到郊外閱兵,對著將士們喊:“王氏要奪咱們的江山,你們願不願意跟我拚一把?”士兵們振臂高呼,聲震雲霄。
可惜,豬隊友太多。守石頭城的周劄收了王敦的好處,開城投降。司馬睿站在城樓上,看著王敦的軍隊入城,眼淚直掉。刁協被殺,劉隗逃亡,他隻能乖乖地封王敦為丞相,都督中外軍事。回到後宮,他對著元帝的畫像說:“爹,孩兒沒用,讓咱們司馬家又受辱了。”
永昌元年閏十一月,司馬睿病得下不了床。窗外下著冷雨,他看著王導送來的藥,突然問:“茂弘王導字),你說咱們真的能收複中原嗎?”王導剛要開口,他卻擺擺手:“算了,不說這個。我走之後,幼主年幼,你多擔待。”臨終前,他特意留下遺詔:“喪事從簡,彆學西晉那些皇帝鋪張。”可他不知道,自己的陵寢建平陵,後來連塊像樣的墓碑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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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臣說他“恭儉有餘,雄武不足”,確實。他能在亂世中保住江東,靠的是“守弱”:對王氏隱忍,對士族拉攏,對胡寇防禦。但也正是這份“弱”,讓中原士族有了避難所,讓華夏文明在江南紮了根。當石勒的鐵騎踏破洛陽時,建康城的太學裡,學生們還在念著“學而不思則罔”——這,就是司馬睿留給曆史的最大功勞。
太安二年303年),司馬紹不過五歲,就成了洛陽城的“神童”。那天,父親元帝接待長安來的使者,問他:“太陽和長安,哪個離咱們遠?”他眨巴著眼睛:“長安近,從來沒聽說有人從太陽那兒來呀。”元帝覺得有趣,第二天宴客時又問,他卻答:“太陽近,我一抬頭就能看見太陽,卻看不見長安。”滿座皆驚,連王導都偷偷說:“這孩子,腦子轉得比我還快。”
長大後的司馬紹,不光聰明,還善騎射。做太子時,王敦之亂鬨得凶,他竟要親自帶兵迎敵,車都駕好了,中庶子溫嶠急得抽劍斬斷車鞅:“殿下萬金之軀,豈能涉險?”他這才作罷,但從此在軍中威望大增,將士們都說:“太子比他爹有血性多了。”
王敦一直想廢了他,有次大會百官,突然厲聲問溫嶠:“太子有什麼德行?”溫嶠心裡一驚,卻麵不改色:“太子才識深遠,以禮待人,可謂大孝。”王敦不甘心,又問其他人,大家都附和溫嶠,他這才作罷。事後溫嶠擦著冷汗想:“要是答錯一句,太子就完了。”
永昌元年322年),元帝駕崩,司馬紹即位,改元太寧。此時的東晉,內有王敦專權,外有石勒虎視,簡直是個燙手山芋。但這位年輕皇帝一上來就乾了件驚天動地的事——微服探查王敦軍營。
他換上士兵的衣服,騎上巴滇駿馬,孤身一人潛入湖縣王敦大營。營地裡燈火通明,他裝作巡夜的,挨個帳篷查看布防,甚至聽見王敦和親信商量:“那黃須兒司馬紹母族為鮮卑,生有黃須)不好對付,得找機會廢了他。”離開時,追兵發現不對勁,他故意把七寶鞭扔給路邊賣飯的老婦人:“後麵有人追我,把這個給他們看。”追兵拿到鞭子,愛不釋手,耽誤了時間,再看馬糞都冷了,以為他早跑遠了——殊不知,他早用冷水潑過馬糞,來了招“時間差”。
太寧二年324年),王敦病重,命兄長王含帶五萬大軍進犯建康。司馬紹親自坐鎮中堂,派溫嶠燒了朱雀橋,挫了敵軍鋒芒。又招募死士,派段秀夜襲敵營。決戰當天,他登上城樓,看見劉遐、蘇峻的援軍抵達,竟不顧大臣阻攔,連夜接見,親手給將士們分發賞賜:“各位辛苦了,等打退叛軍,朕親自給你們慶功!”士兵們深受感動,在越城之戰中以一當十,斬了王含的前鋒將何康。
平定王敦後,司馬紹沒搞大規模清算,反而下詔:“王敦的親戚隨從,一概不追究。”有人覺得太寬縱,他卻說:“殺太多人,人心就散了。”但在治國上,他卻雷厲風行:恢複三族刑,但隻針對謀反大罪;把荊州、湘州分成四個州,削弱上遊兵權;設立周易、儀禮、公羊博士,在戰火中複興儒學。
他深知百姓疾苦,太寧三年325年)江南大旱,他親自到祭壇祈雨,下令:“除了軍事需要,所有開支減半。官員們彆想著穿新衣服,老百姓還在餓肚子呢!”對待北方胡寇,他重用陶侃、祖約,雖然沒能收複失地,卻讓石勒不敢輕易南下。
最絕的是他的識人之明。郗鑒有謀略,讓他鎮守廣陵;卞壼剛正不阿,提拔為尚書令;溫嶠機靈,留在身邊做顧問。臨終前托孤,他故意把庾亮、王導等不同派係的大臣湊在一起:“你們互相盯著點,彆讓權力集中在一人手裡。”
太寧三年325年),司馬紹突然病倒,才二十七歲。臨終前,他看著窗外的梧桐,想起父親元帝南渡時的艱辛,想起王敦之亂的血雨腥風,想起祖逖北伐時的壯誌未酬,不禁唏噓。他拉著庾亮的手說:“愛卿,朕走之後,幼主就交給你了。記住,彆太剛硬,也彆太軟,學朕爹的隱忍,也學朕的果決。”
他留下遺詔,要求喪事從簡:“彆搞那些虛頭巴腦的,朕穿平時的衣服下葬就行。”但他不知道,自己的陵寢武平陵,後來成了盜墓賊的目標,連隨葬的玉佩都沒留下。史臣讚他“聰明有機斷,尤精物理”,確實,他像一道閃電,劃破東晉初年的陰霾,卻又轉瞬即逝。他死後,庾亮專權引發蘇峻之亂,好不容易穩定的政局再次動蕩。
但人們不會忘記,那個黃須少年單騎闖敵營的孤膽,那個在朝堂上力排眾議的果決,那個讓不可一世的王敦集團灰飛煙滅的雷霆手段。他是東晉最有希望中興的皇帝,卻被天命所限,隻留下“規模弘遠”的遺憾。或許,曆史就是這樣,總在關鍵時刻亮起一盞燈,卻又很快熄滅,讓後人在遺憾中不斷追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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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睿和司馬紹,一對父子,兩種風格,卻共同撐起了東晉的半邊天。前者做的是“加法”:加士族、加流民、加製度,在廢墟上搭起朝廷;後者做的是“減法”:減權臣、減隱患、減弊端,在動蕩中穩住大局。
司馬睿的成功,在於懂得“示弱”。他知道自己沒兵權、沒威望,就靠禮賢下士拉攏士族,靠謙卑隱忍穩住王氏,靠“晉室正統”的旗號凝聚人心。但示弱過了頭,就成了妥協,最終被王敦逼到牆角,留下“王與馬共天下”的無奈。
司馬紹的厲害,在於懂得“示強”。他用智慧化解王敦的廢立陰謀,用果敢平定叛亂,用鐵腕整頓吏治。如果給他更多時間,或許能真正實現“中興”,但天命不假,短短三年,他已經做到了極致。
他們的故事,是亂世中的生存教科書:在絕對的實力差距麵前,智慧和權謀缺一不可;在門閥政治的夾縫中,隱忍與果決必須並存。當五胡亂華的烽火燒了十六年,當中原大地淪為胡騎牧場,這對父子在江東的努力,就像在黑暗中點燃的兩盞燈,雖然微弱,卻讓華夏文明看到了延續的希望。
曆史不會忘記,在長江之畔,曾有過這樣兩代帝王:一個用柔,在鋼絲上走出一條生路;一個用剛,在亂局中劈開一道天光。他們或許不是完美的皇帝,卻是最適合那個時代的守護者——在風雨飄搖中,為晉室保住了最後一塊遮風擋雨的屋簷,為中華文明留住了一脈相承的火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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