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寧三年325年)閏八月,建康城的梧桐葉剛泛黃,六歲的司馬衍正蹲在禦花園逗螞蟻,突然被內侍抱進顯陽殿。殿內燭火搖曳,父親明帝的梓宮停在中央,四周跪滿了號哭的大臣。他懵懂地望著殿頂的蟠龍柱,想起昨天還騎在父親脖子上看煙花,此刻卻要換上素白的喪服,成為東晉的新皇帝。
“陛下,請行即位禮。”中書令庾亮的聲音像塊寒冰,凍得他打了個哆嗦。他被抱上冰涼的禦座,手裡的詔書本該沉甸甸的,卻輕得像片梧桐葉。當看到庾亮腰間的玉玨閃過寒光,他突然想起父親臨終前的話:“亮舅性剛,兒需謹慎。”可此刻的他,連禦座的邊緣都夠不著,隻能看著庾太後走上前,輕輕替他扶正皇冠。
這一年的冬天格外漫長。朝堂上,王導的白胡子垂到腰間,說話總是慢悠悠的:“陛下年幼,太後臨朝,老臣當儘力輔佐。”庾亮卻總是板著臉,奏折往往還沒看完就拍在案上:“胡人叩關,若不增兵荊州,後果不堪設想!”有次退朝,司馬衍拽著庾亮的衣袖問:“南頓王宗爺爺為何不來上朝?”庾亮的手指掐進他的胳膊:“謀反的人,自然不能來。”他盯著庾亮袖口的血紋,突然想起宗爺爺府裡的梅花,去年冬天還送過他糖蒸酥酪。
鹹和元年326年)春,建康大旱,宮中米缸見底。太官端來一碗菜粥,司馬衍喝了一口,米粒硌得牙生疼:“百姓也吃這個嗎?”隨行的宦官撲通跪下:“回陛下,百姓連菜粥都喝不上,隻能挖草根充饑。”他放下玉勺,小臉紅通通的:“開官倉賑濟,朕每天隻吃兩頓飯。”可詔書剛下,就被庾亮駁回:“荊州軍糧尚缺,哪有多餘的糧食給百姓?”他躲在帷帳後,聽見庾亮對王導說:“豎子不知輕重,朝堂之事,豈容兒戲?”
鹹和二年327年)十月,曆陽太守蘇峻的反旗讓建康城人心惶惶。這個曾在北方殺胡聞名的“白頭公”,如今帶著數萬精兵南下,沿途燒殺搶掠。司馬衍趴在宮牆上,看見遠處濃煙蔽日,聽見百姓哭喊著“蘇峻軍劫糧了”,小手把石欄摳出了印子。庾亮拍著腰間的劍鞘大笑:“怕什麼?溫嶠的江州兵、陶侃的荊州兵不日便至,陛下但放寬心。”可他不知道,長江連日暴雨,援軍的船隊被困在尋陽,連雞毛信都送不進來。
次年二月,蘇峻軍攻破朱雀門的那晚,司馬衍正在讀《孝經》,燭火突然被勁風撲滅。領軍將軍卞壼渾身是血地撞開殿門:“陛下快走!賊軍已過青溪柵!”他被塞進軟轎,聽見宮外金戈交鳴,卞壼的怒吼混著箭矢的呼嘯:“陛下在,晉室便在!”可轉過街角,就看見卞壼的屍體倒在血泊中,冠帶還歪在一邊,叛軍的馬蹄正從他胸前踏過。
石頭城的倉庫成了臨時皇宮,屋頂漏雨,地上鋪滿稻草。司馬衍穿著磨破的青衫,看著蘇峻的部將韓晃拎著酒壺闖進來:“小皇帝,寫道禪位詔書,保你衣食無憂。”他咬著筆杆不說話,韓晃一巴掌扇在他臉上:“敬酒不吃吃罰酒!”嘴角滲出血絲,他盯著案上的竹簡,突然想起王導教他寫的“天子守國門”,筆尖一歪,在黃絹上畫了隻歪歪扭扭的鳳凰。
最讓他心寒的是庾亮的逃亡。這位平日裡動輒訓斥他的舅舅,在宣陽門被叛軍擊潰後,竟帶著弟弟們坐船逃往尋陽,連句“陛下保重”都沒留。反倒是司徒王導,帶著幾個老臣守在太極殿,叛軍的刀架在脖子上,還在念著:“此殿乃武帝所建,爾等怎敢褻瀆?”他躲在倉庫的稻草堆裡,聽見王導的聲音混著北風飄來:“蘇峻若殺天子,便是第二個石虎,天下共討之!”
鹹和四年329年)正月,轉機隨著春風來了。溫嶠的船隊從尋陽順流而下,船頭插著“勤王”的大旗;陶侃的荊州兵沿江紮營,篝火連成一片,像一條紅色的巨龍。司馬衍躲在倉庫的破窗後,看見江麵上燈火通明,突然想起三年前在石頭城,老宦官偷偷教他唱的童謠:“陶公軍,溫公船,石頭城裡出聖賢。”
決戰前夜,滕含帶著敢死隊摸進倉庫。司馬衍摸著對方鎧甲上的倒刺,把貼身玉佩掰成兩半:“將軍若能破賊,另一半日後到建康宮來取。”滕含跪地叩頭,衣甲上的血漬蹭臟了他的袖口:“臣願以死護陛下還宮。”二月的江風刺骨,他趴在滕含背上,聽見戰鼓在蔣山響起,蘇峻的醉罵混著馬嘶傳來,突然有溫熱的液體濺在臉上——那是滕含被流箭劃傷的血。
蘇峻墜馬的消息傳來時,倉庫裡的老鼠都被歡呼聲驚跑了。司馬衍被抱上溫嶠的大船,看著叛軍首領蘇逸被綁在船頭,突然想起對方逼他寫詔書的場景。他摸了摸嘴角的舊疤,輕聲說:“斬了吧。”江水倒映著他的小臉,竟比三年前成熟了幾分。
回到建康,太極殿已被燒成廢墟,太學的竹簡化作飛灰。司馬衍穿著打補丁的龍袍,帶著大臣們清理瓦礫。有人提議重建宮室,他跺了跺凍僵的腳:“百姓還住在窩棚裡,朕住建平園足夠。”路過王導的府第,看見昔日權傾天下的丞相正在院子裡種菜,他連忙讓人搬來三車米糧:“丞相為朕守太極殿時,可曾想過今日?”王導擦了擦手,笑得像個老農夫:“陛下能回來,便是最好的宮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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鹹康元年335年),司馬衍十五歲,行了冠禮,正式親政。可朝堂上,庾亮的親信把控著尚書台,王導的門生占據著中書省,他這個皇帝,更像個擺設。有次,庾亮送來加急軍報,說石虎的大軍已到曆陽,他剛要開口問對策,庾冰就遞來早已擬好的詔書:“命太尉亮節度諸軍,便宜行事。”他捏著詔書,突然想起蘇峻之亂時,庾亮棄他而逃,現在卻成了“便宜行事”的太尉。
他也有倔強的時候。鹹康五年339年),王導去世,他堅持要親往吊唁。丞相府的門客穿著素衣哭喪,他看見王導的棺木竟用的是普通楠木,想起蘇峻之亂時,王導把自己的玉佩送給叛軍首領,隻為換他半日平安。他當場下詔追封王導為太傅,配享太廟,卻被庾亮的親信彈劾“逾製”。他拍著禦案上的竹簡:“沒有王丞相,朕早死在石頭城了,何談逾製!”聲音震得殿中燭火直晃,庾氏黨羽這才不敢再言。
晚年的司馬衍,最大的心願是重建太學。他省下飯錢,把後宮的胭脂水粉錢都充作學費,甚至賣掉了太後留給他的翡翠屏風。鹹康八年342年),太學終於在秦淮河邊開學,他穿著素色衣袍,看著學生們誦讀《論語》,突然想起在石頭城的破倉庫裡,老宦官用樹枝在地上教他認字的場景。學生們不知道,他們的皇帝陛下,為了這朗朗書聲,曾在龍案前算計了三年的宮廷用度。
這年夏天,司馬衍突然病倒。病榻前,庾冰和何充為了立儲爭執不下,他看著窗外的梧桐,想起父親明帝去世那天,也是這樣的樹影斑駁。他拉著弟弟司馬嶽的手,聲音輕得像片落葉:“彆學舅舅們爭權,多看看王丞相的《陳時務疏》……”話沒說完,就看見庾冰給何充使眼色,突然明白,自己終究是門閥棋盤上的一枚棋子,連遺詔都寫不圓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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