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康八年342年)六月,建康宮的荷花剛開,司馬嶽還在會稽郡騎馬射獵,就被快馬傳詔急召回京。哥哥成帝的病榻前,庾冰的聲音像塊生鐵:“國有強敵,宜立長君,琅琊王仁厚,可承大統。”他跪在地上,看著成帝枕邊的《貞觀政要》,突然想起去年兄長教他習字,筆尖在紙上畫了個“忍”字:“嶽弟,做皇帝,最要緊的就是這個字。”
即位大典上,他望著台下庾氏子弟腰間的金印,突然覺得脖子上的皇冠比會稽的馬鞍還要重。庾冰宣讀遺詔時,他注意到“委政於冰、充”幾個字格外清晰,知道自己這個皇帝,不過是庾氏維持權柄的幌子。連皇後褚氏的冊立,都是庾冰的主意——褚家世代書香,沒有兵權,不會像庾太後那樣形成外戚專權。
第一個月上朝,他想提拔一個在蘇峻之亂中護駕有功的寒門校尉,庾冰的折子就遞了上來:“門閥子弟尚未敘用,寒門之士,宜緩。”他盯著折子上的朱砂批語,想起成帝親政時說過的話:“我們司馬家的皇位,是靠寒門將士的血換來的。”可現在,他連批一個五品官的權力都沒有,隻能在折子上畫個圈,任庾冰隨意發落。
建元元年343年),石虎的十萬大軍壓境,荊州告急文書雪片般飛來。司馬嶽想召見庾亮商議,卻被侍中攔下:“太尉正在部署軍務,陛下不必勞心。”他轉而問何充,何充卻遞來一份彈劾庾亮的密奏:“亮在荊州,廣置私兵,恐成第二個蘇峻。”他夾在中間,隻能下詔:“荊揚二州,共赴國難,不得互相構陷。”可詔書剛出中書省,就被庾冰改成了“一切聽憑太尉調度”。
這年冬天,他想去琅琊國祭拜先祖,庾冰親自來勸阻:“北方胡騎遊弋,陛下若離京,萬一有變,社稷何托?”他站在宮牆上,望著北方的雲,想起小時候跟著成帝去玄武湖,船槳劃破湖麵,驚起一群白鷺。現在,他連出宮的詔書都要經過庾冰審閱,連太傅王導的祠堂都不能隨意祭拜。更讓他不安的是,庾冰在皇宮內外安插了無數耳目,連他給皇後的家書,都要先經庾氏家奴拆看。
最讓他窒息的是“聽政”的規矩。每月初一、十五,他坐在東堂,聽著大臣們彙報,卻隻能說“準奏”或“依議”。有次,江州刺史王允之奏報糧食減產,他剛想說“開倉賑濟”,庾冰就咳嗽一聲:“江州乃軍事重鎮,糧食須優先供應軍需。”他看著王允之失望的眼神,突然想起成帝在石頭城時,為了一碗粥與庾亮爭執的場景,原來有些無奈,真的會代代相傳。
建元二年344年),庾亮病死在荊州,司馬嶽終於鬆了口氣。他連夜召見桓溫,看著這個在蘇峻之亂中嶄露頭角的年輕將領,想起王導臨終前的話:“桓元子有雄才,可製衡庾氏。”他解下自己常用的佩劍,劍鞘上還刻著成帝的年號:“徐州乃江北重鎮,將軍此去,可便宜行事。”桓溫跪地接劍,甲胄相撞的聲音裡,他聽見了一絲久違的尊重。
他開始整頓戶籍,命令“王公以下皆正土斷白籍”,想把隱匿的人口收歸朝廷。詔書剛下,琅琊王氏的族長就進宮哭訴:“自中興以來,大族蔭庇百姓,乃維係江東根本,陛下此舉,是要寒了士族的心?”他看著對方雪白的胡子,突然想起王導說過“士族與皇室,如車之兩輪”,隻能無奈地讓步,將“正籍”範圍縮小到偏遠郡縣。深夜,他看著案頭未批的戶籍檔案,自嘲地笑了:“原來連改革,都要看門閥的臉色。”
這年秋天,他力排眾議,提拔寒門出身的謝尚為豫州刺史。謝尚進京謝恩時,穿著洗得發白的官服,他特意賜給對方一套繡著山紋的朝服:“朕記得,你父親在蘇峻之亂中,為護朕的車駕斷後。”謝尚跪地叩頭,他突然發現,這個年輕人的眼睛,像極了當年在石頭城背著他突圍的滕含。或許,這就是打破門閥壟斷的開始?他摸著禦案上的裂痕,第一次對未來有了期待。
同年九月,司馬嶽突然腹痛不止。太醫用儘了名貴藥材,病情卻日益加重。他想起上個月在西花園,庾懌送來的那壇酒,喝了之後就一直腹瀉,而庾懌在送酒後不久,就“畏罪”自殺了。床頭的燭火忽明忽暗,映著庾冰和何充緊張的臉,他知道,自己的大限將至。
遺詔的起草過程異常順利,因為內容早已商定:“太子聃年幼,以冰、充輔政。”他盯著“輔政”二字,突然想起成帝臨終前的掙紮,原來命運對司馬家的皇帝,從來都是如此吝嗇。他想召桓溫進京托孤,卻被庾冰以“邊將不可輕動”為由拒絕。罷了,或許這就是司馬家的宿命,從元帝開始,就注定要在門閥的夾縫中求生存。
建元二年十月,他崩於式乾殿,年僅二十三。臨終前,他望著殿頂的藻井,想起哥哥成帝說過的話:“做皇帝,就像捧著一碗熱粥,太燙了會燙嘴,太涼了會傷身,可無論如何,都得捧著。”現在,他終於可以鬆開手了,這碗熱粥,就留給年幼的太子和滿朝的權臣吧。葬入崇平陵的那天,建康城飄起了細雨,送葬的隊伍裡,桓溫的白色喪幡格外醒目,或許,這個年輕人,能給東晉帶來一絲不一樣的風?
晉成帝司馬衍與晉康帝司馬嶽,是東晉皇權最黯淡的篇章。成帝六歲登基,在蘇峻之亂中經曆流亡,親政後試圖振作,卻困於門閥政治的枷鎖,空有節儉之名,難展治國之才。康帝作為“備胎”繼位,一生在庾冰的陰影下掙紮,短暫的執政生涯不過是權臣博弈的注腳,最終帶著遺憾退場。
他們的統治,見證了東晉“王與馬共天下”的深化。王導的“鎮之以靜”維持了表麵穩定,庾亮的“外鎮強兵”卻埋下了軍閥割據的隱患。成帝在石頭城的堅守,康帝對桓溫的提拔,看似無力的掙紮,卻為東晉的權力結構注入了新變量——桓溫的崛起,謝尚的重用,悄然撕開了門閥壟斷的裂縫。
曆史對這兩位帝王或許不夠寬容,但在五胡十六國的狂風暴雨中,他們守住了江東半壁,讓華夏文明得以在戰火中延續。成帝的“恭儉之德”,康帝的“無奈隱忍”,正是東晉皇權的真實寫照:在門閥與胡寇的雙重壓力下,他們是被命運推著走的可憐人,卻也是晉室尊嚴最後的守護者。當曆史的書頁翻到桓溫北伐、謝安執政,彆忘了,在他們之前,有兩位少年天子,曾在風暴中死死抱住那艘搖搖欲墜的龍舟,雖未抵達彼岸,卻讓後人看到了堅持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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