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凝霜對著銅鏡,任由宮女將她烏黑的長發綰成繁複的朝雲近香髻。一支赤金點翠步搖斜插在發間,流蘇隨著她微微側首的動作輕輕晃動,映得鏡中人眉眼愈發清冷。
“昨兒個驛站送來的那些箱子,都妥當了?”她忽然開口,聲音透過銅鏡漫出來,帶著幾分漫不經心。
落霜剛從殿外回來,聞言連忙回話:“回娘娘,太子殿下讓人都搬進偏殿了,按您的吩咐分了類,衣裳料子歸在東梢間,話本玩器收在西暖閣,還有些易碎的琉璃擺件,已經讓人仔細裹了棉絮,暫存在庫房。”
澹台凝霜“嗯”了一聲,目光落在鏡中自己唇上的胭脂,那是蕭夙朝昨晚特意替她點的,此刻雖淡了些,卻添了幾分靡麗的色澤。她指尖輕輕點了點唇角,似笑非笑:“上官璃月還跪著?”
落霜垂手立在鏡旁,聽見這話,眼底閃過一絲與有榮焉的冷意,低聲應道:“可不是麼。奴婢特意留了兩個宮裡的老人看著,都是最懂規矩的教習嬤嬤,半步不離地守在廊下呢。”她頓了頓,瞥了眼窗外凜冽的寒風,語氣裡添了幾分涼薄,“這十二月份的天兒,滴水成冰的,真凍出些好歹來,才好讓她長長記性。”
澹台凝霜從鏡中看了她一眼,沒接話,隻微微頷首。
梳妝已畢,她抬手扶了扶耳上的東珠耳環,圓潤飽滿的珠子襯得耳垂愈發瑩白。隨後她緩緩抬身,落霜眼疾手快地上前一步,穩穩扶住她的手臂,伺候她起身。
“外頭風大,裹嚴實些。”澹台凝霜攏了攏肩上的狐裘披風,聲音平淡無波,“咱們去瞧瞧貴妃娘娘,彆讓她在這兒跪出了什麼差池,倒顯得本宮失了容人之量。”
落霜連忙應道:“喏。”說著便取來一頂昭君套,細心地為她戴好,又示意身後的宮女捧著暖爐跟上。
一行人踏著青磚,緩緩走到廊下。寒風卷著碎雪撲麵而來,吹得廊下掛著的宮燈輕輕搖晃。上官璃月依舊跪在那裡,身上那件藕荷色宮裝早已被寒氣浸得發涼,原本梳理得一絲不苟的發髻散了大半,幾縷濕發貼在凍得青白的臉頰上,膝蓋下的青石板結著層薄冰,看得人都覺刺骨。
她身邊的兩個教習嬤嬤垂手立著,眼神銳利如刀,但凡她身形稍有晃動,便會用眼神無聲地警告,半點情麵也不留。
“奴婢參見貴妃娘娘。”落霜率先停下腳步,對著地上的人福了福身,聲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讓周遭的人都聽見,隻是那語氣裡的恭敬,卻透著幾分刻意的疏離。
澹台凝霜立在廊下,狐裘的毛領襯得她臉色愈發白皙,目光淡淡落在上官璃月身上,像在看一件無關緊要的物件。她沒說話,隻抬手攏了攏披風,指尖劃過暖爐上精致的纏枝紋,那沉默的姿態,比任何言語都更讓人窒息。
上官璃月早已凍得牙關打顫,聽見動靜勉強抬起頭,看見澹台凝霜那副雲淡風輕的模樣,心頭的屈辱與寒意交織在一起,幾乎要將她凍僵。她想開口說些什麼,喉嚨卻像被冰碴堵住,隻能發出細碎的嗚咽聲。
寒風卷著雪沫子打在廊柱上,發出嗚嗚的聲響。澹台凝霜看著地上幾乎凍僵的人,忽然開口,聲音清冽如冰:“落霜,讓人搬張椅子來。再去取個暖爐,還有陛下留在偏殿的那件紫貂大氅,一並拿來。”
她頓了頓,目光掃過上官璃月凍得發紫的唇瓣,語氣裡聽不出半分溫度:“貴妃彆多想,本宮身子骨弱,這椅子是給本宮坐的。暖爐和大氅,才是給你用的。”
話音未落,她緩緩屈起膝蓋,拂去裙角沾染的碎雪,眼神落在自己那雙雲紋錦鞋上,慢悠悠地補充道:“不過——既是來請安,總該有點誠意。跪著,給本宮擦擦鞋吧。”
這話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準地刺在上官璃月最不堪的地方。她猛地抬頭,難以置信地看著澹台凝霜,眼裡的屈辱幾乎要溢出來,嘴唇哆嗦著,卻連一句反駁的話都說不完整。
落霜早已讓人去傳話,不多時,兩個小太監便抬著一張檀木雕花椅匆匆走來,椅麵鋪著厚厚的錦墊。緊隨其後的兩個侍女,一個捧著銅製暖爐,爐身燙得能焐熱整隻手;另一個捧著件紫貂大氅,毛色油亮,一看便知是極珍貴的物件。
侍女們依言上前,不由分說地將暖爐塞進上官璃月凍得僵硬的手裡,又將那件帶著龍涎香的大氅披在她肩上。暖意瞬間包裹住身體,可那份從骨子裡透出來的寒意,卻絲毫未減。
澹台凝霜在椅子上坐下,姿態慵懶地靠著椅背,指尖漫不經心地敲著扶手。她看著上官璃月緊攥著暖爐、卻遲遲不動的樣子,眉梢微挑,語氣輕緩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壓迫:“怎麼,貴妃不願?”
風更緊了,吹得她狐裘的毛領微微顫動。上官璃月望著那雙近在咫尺的錦鞋,又看了看澹台凝霜那雙毫無波瀾的眼睛,終於明白——今日若是不從,恐怕這養心殿的廊下,就是她的葬身之地。
暖爐的溫度燙得手心發疼,她卻覺得渾身冰冷,隻能咬著牙,緩緩低下頭,膝蓋在結冰的青石板上又磕出一聲悶響,朝著那雙雲紋錦鞋的方向,伸出了凍得發僵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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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璃月的指尖早已凍得失去知覺,觸到錦鞋上細密的雲紋時,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她低著頭,屈辱的淚水在眼眶裡打轉,隻能用僵硬的手指笨拙地擦拭著鞋麵上並不存在的浮塵,動作間難免帶了幾分不穩。
“嘶——”澹台凝霜忽然輕蹙起眉,語氣裡帶了點不易察覺的嫌惡,“你這是擦鞋,還是想刮花本宮的鞋麵?弄疼本宮了。”
上官璃月的動作猛地一頓,臉色瞬間慘白如紙。她甚至沒碰到對方的腳踝,這分明是故意刁難。可她連辯駁的力氣都沒有,隻能咬著唇,將手背到身後悄悄搓了搓,再伸出來時,動作放得更輕,幾乎是用指尖虛虛拂過。
就在這時,廊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蕭尊曜身邊的侍衛宋安快步走進來,見了廊下這情形,眼底閃過一絲詫異,卻很快斂去,對著澹台凝霜躬身行禮:“奴才宋安,給皇後娘娘請安。”
他頓了頓,繼續回稟:“陛下與太子殿下正在禦書房批閱奏折,吩咐奴才來知會娘娘一聲,晚些時候便過來,想同娘娘商量二位殿下生辰宴的事宜。”
澹台凝霜微微頷首,語氣平淡:“本宮知道了。”
宋安這才直起身,目光無意間掃過上官璃月身上的紫貂大氅,那熟悉的毛色與龍涎香氣,分明是陛下常穿的那件。他臉色一沉,猛地轉向上官璃月,聲音陡然嚴厲起來:“貴妃娘娘好大的膽子!”
上官璃月被他這聲嗬斥嚇得一哆嗦,暖爐差點脫手掉在地上。
宋安上前一步,躬身對著澹台凝霜行了一禮,又轉向上官璃月,字字鏗鏘:“您身為妾室,怎可妄披陛下的大氅?這等僭越之舉,已是大不敬!若讓陛下瞧見,定要治您的失儀之罪!”
這話像一記重錘,狠狠砸在上官璃月心上。她這才意識到自己身上披的是什麼,連忙想將大氅褪下來,可凍僵的手指怎麼也解不開係帶,急得眼淚終於掉了下來,混著臉上的雪水,狼狽不堪。
澹台凝霜坐在椅子上,慢條斯理地看著這出鬨劇,指尖摩挲著暖爐,唇角勾起一抹幾不可見的弧度。宋安是蕭尊曜的心腹,向來眼明心亮,他這話,倒是替她省了不少事。
廊下的風似乎更冷了,卷著宋安的話音,在青磚地上打著旋。上官璃月僵在原地,褪不下的大氅此刻像千斤重擔,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澹台凝霜瞥了眼手忙腳亂的上官璃月,語氣懶淡:“宋安也是好意提醒,貴妃何必慌張。”她說著抬手攏了攏狐裘,“這大氅本就是本宮讓給你禦寒的,倒忘了規矩,是本宮的不是。”
話雖如此,眼底卻半分歉意也無。
上官璃月的手指還在係帶上胡亂拉扯,聽見這話更是又氣又急,眼淚掉得更凶:“臣妾……臣妾不是故意的……”
“罷了。”澹台凝霜揮了揮手,“落霜,替貴妃把大氅解下來收著吧。”
落霜應聲上前,三兩下解了係帶,將紫貂大氅疊得整整齊齊抱在懷裡。沒了大氅遮擋,上官璃月單薄的宮裝在寒風裡更顯伶仃,剛被暖爐焐熱的身子瞬間又被寒氣浸透,她忍不住打了個劇烈的寒顫,連帶著擦鞋的動作都晃了晃。
宋安立在一旁,眼觀鼻鼻觀心,仿佛沒瞧見這難堪的場麵。他是太子跟前的人,自然清楚皇後與這位上官貴妃素來不對付,此刻隻需當個傳話的樁子,多餘的事半句不會多問。
澹台凝霜的目光從廊外卷著碎雪的寒風上收回,落在上官璃月凍得不住發抖的肩頭,忽然開口,語氣平淡得像是在說天氣:“天兒是真冷,再在外頭跪下去,膝蓋怕是要凍裂了。”
她抬手撥了撥狐裘領口的絨毛,指尖劃過暖爐邊緣的雕花,聲音裡聽不出半分波瀾:“進來跪吧。”
這輕飄飄的幾個字,卻像一道無形的枷鎖,瞬間勒緊了上官璃月的呼吸。進養心殿跪?那是帝後寢居之地,金磚鋪地,熏香繞梁,豈是她一個失儀的妃嬪能在裡頭長跪的?這分明是要將她的體麵碾碎在更尊貴的地方,讓她連最後一點遮掩都留不住。
可她哪裡敢違逆,方才在廊下凍得幾乎失去知覺的膝蓋還在隱隱作痛,隻能咬著牙,由侍女半扶半攙著,一步一踉蹌地往殿內挪。青石板上的薄冰沾了她的裙角,拖進殿內時,在金磚上洇出幾道濕痕。
殿內地龍燒得正旺,暖意撲麵而來,與廊外的酷寒判若兩個世界。澹台凝霜已在靠窗的軟榻上坐定,落霜剛為她續上熱茶,蒸騰的熱氣模糊了她眼底的神色。
“就跪這兒吧。”澹台凝霜抬了抬下巴,示意暖閣中央那片光禿禿的地磚——連塊最薄的氈墊都沒有,冰涼的磚石在暖氣裡透著一股沁骨的涼。
上官璃月的侍女想替她墊個帕子,卻被落霜一個眼刀製止,隻能眼睜睜看著自家主子屈膝跪下。“咚”的一聲悶響,膝蓋撞在金磚上,聽得人牙酸。她伏在地上,發髻上殘留的雪粒遇熱融化,順著鬢角往下淌,混著沒乾的淚痕,在臉頰上衝出兩道狼狽的水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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澹台凝霜慢條斯理地用茶蓋撇去浮沫,目光落在上官璃月伏在地上的背影,語氣裡帶了幾分似有若無的嘲諷:“在這兒跪著,總比在外頭吹寒風強些。至少殿裡暖和,凍不壞你這身嬌肉。”
她放下茶盞,指尖在暖爐上輕輕劃著圈,聲音陡然冷了幾分:“你進宮第二日,本宮念你初來乍到,破例晉了你位份,賞了成套的金銀用具。可你呢?轉頭就帶著人往永華宮去,連句謝恩的話都沒有。”
“咚”的一聲,澹台凝霜將茶盞重重擱在案上,茶湯濺出幾滴在描金托盤裡。“今日就在這兒跪著,想清楚了——到底該怎麼伺候本宮,再起來。”
上官璃月伏在地上,身子抖得更厲害了。她原以為不過是跪上一時,卻沒料到澹台凝霜竟翻起了舊賬,字字句句都往她最痛處紮。
“還有,”澹台凝霜的聲音透過暖閣的熏香漫過來,帶著徹骨的寒意,“貴妃進宮不滿一周,便敢恃寵而驕,在禦花園跟本宮叫板,看來教你宮規的嬤嬤,是把心思都用到彆處去了。”
她抬眼看向落霜,眼神冷得像殿外的冰雪:“落霜,傳本宮的旨意——教上官貴妃宮規的那幾個教習嬤嬤,即刻杖斃。往後,她的規矩,本宮親自來教。”
落霜沉聲應道:“喏!”隨即揚聲道,“來人,皇後懿旨——將上官貴妃身邊的教習嬤嬤拖下去,杖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