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鯉城像一塊剛出爐的馬卡龍,空氣裡浸著木棉和梔子的甜香。清晨七點半,陽光已經越過彆墅雕花的鐵藝圍欄,在客廳米白色的大理石地麵上投下菱形的光斑,光斑裡浮塵飛舞,像無數個微型的銀河。陳偉趴在客廳那張據說出自某位意大利大師之手的真皮沙發上,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戳著沙發扶手上鑲嵌的銅質鉚釘,眼神空洞地望著天花板上那盞水晶吊燈——那吊燈由數百顆切割完美的水晶組成,此刻正把陽光折射成無數細碎的彩虹,在天花板上晃來晃去,晃得他心裡更空了。
“無聊啊——”他拖長了音調,聲音在挑高六米的客廳裡回蕩,帶著點少年人特有的、未經修飾的磁性,卻被這過分空曠的空間稀釋得隻剩點尾音的慵懶。他踢了踢腿,身上那件紀梵希的星空印花睡衣褲腳掃過地板,帶起一陣輕微的風。彆墅太大了,大到連無聊都有了回音。平時這裡至少有幾個人吵吵嚷嚷,樊正索會抱著吉他瞎彈,張強能對著電視裡的球賽吼到鄰居報警,歐風琳則會在廚房叮叮當當地做早餐,空氣中彌漫著咖啡和烤麵包的香氣。但今天不一樣,今天是星期日,一個被陳偉定義為“生命中空白格”的日子。
他翻了個身,臉埋進沙發靠墊,鼻尖蹭到柔軟的羊絨麵料,忽然想起昨天在學校上的當代文學史課。那個頭發花白的老教授戴著厚厚的鏡片,念著“生命不能承受之輕”,底下張強偷偷用手機刷抖音,突然憋不住笑,肩膀一聳一聳的。陳偉湊過去看,屏幕上是個小哥模仿霸道總裁,用極其油膩的語氣說:“女人,你這是在玩火。”下麵評論區全是“退退退”和“油到我了,賠我的眼睛”。當時他和張強對視一眼,兩人都憋笑憋得滿臉通紅,結果被教授點名起來回答“昆德拉筆下的存在主義”,他張口結舌,最後憋出一句“就是活得有點迷茫,像今天的我一樣”,引得全班哄堂大笑。
現在想想,上課被點名好像都比現在有趣。他歎了口氣,撐著胳膊坐起來,目光掃過客廳角落那架斯坦威三角鋼琴。黑色的琴身擦得鋥亮,能映出他百無聊賴的臉。這琴是他十八歲生日時老爹送的,說是“陶冶情操”,結果他除了偶爾裝裝樣子彈個《致愛麗絲》,大部分時間它都像個昂貴的裝飾品。
“好久沒彈琴了。”他喃喃自語,腦子裡突然閃過一個念頭——要不,彈會兒?反正閒著也是閒著。他趿拉著拖鞋走過去,掀開琴蓋,一股淡淡的木香混著琴鍵特有的味道飄出來。坐下時,他下意識地挺了挺腰板,手指在琴鍵上方懸停,模仿著那些鋼琴家上台時的派頭。心裡還默默給自己配了個畫外音:“adiesandgenteen,歡迎來到陳偉大師的獨奏會。”
指尖落下,第一個音有點生澀,像是從琴弦深處驚醒的夢。他皺了皺眉,調整了一下姿勢,開始彈一首不算複雜的肖邦夜曲。陽光透過落地窗,在他身上鍍上一層金邊,勾勒出他微蹙的眉頭和專注的側臉。他彈得不算頂尖,技巧上甚至有些生疏,但勝在音色乾淨,帶著點未經雕琢的真誠。彈到中段,他忽然想起歐風琳上次聽他彈琴時的樣子——她坐在旁邊的地毯上,托著下巴,眼睛亮晶晶的,像盛著兩汪泉水,等他彈完,她會湊過來在他臉頰上親一下,說:“陳偉,你彈琴的時候特彆像個王子。”
想到這兒,他嘴角忍不住往上翹,手指也靈活了些。為了配合“王子”的人設,他還特意加了幾個自我感覺良好的抬手動作,身體也隨著旋律輕輕晃動,活脫脫一個沉浸在自我世界裡的“鋼琴家”。彈到高潮部分,他甚至閉上了眼睛,眉頭微鎖,仿佛整個世界隻剩下他和這架琴。
“喲,陳大少今兒個轉性了?開始文藝青年了?”一個戲謔的聲音從樓梯口傳來。
陳偉猛地睜開眼,手指在琴鍵上按出一個刺耳的錯音。他轉頭,看見樊正索穿著一身熒光綠的運動服,揉著眼睛站在樓梯上,頭發亂得像個鳥窩。“我說你能不能彆跟個幽靈似的突然出現?”陳偉沒好氣地說,剛才那點“王子”的氛圍感瞬間碎了一地。
樊正索打著哈欠走下來,一屁股坐到沙發上,抓起陳偉剛才戳過的靠墊抱在懷裡:“我哪知道你在這兒演偶像劇呢?還閉眼沉思,挺投入啊?”他模仿著陳偉剛才的表情,擠眉弄眼的,“是不是在想你家風琳寶貝?”
陳偉白了他一眼,懶得理他,低頭假裝調整琴凳高度:“沒事乾,彈著玩。”
“沒事乾?”樊正索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你忘了今兒個啥日子?下午ink俱樂部有新人試駕活動,強子昨天就念叨著讓你去撐場子呢,還有……”他故意拖長了聲音,“風琳說她上午要去咖啡館調試新到的豆子,讓你十點去給她搭把手,順便把你那輛‘大寶貝’h2c騎出去溜溜,彆擱車庫裡落灰。”
陳偉這才想起來,對哦,今天不僅是星期日,還是他們幾個“打工人”開始營業的日子。ein酒館和咖啡館雖然工作日白天不營業,但周末可是重頭戲。他一拍腦門,剛才那點無聊勁兒瞬間被驅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熟悉的、即將投入“戰鬥”的興奮感。
十點整,陳偉已經換好了一身黑色的騎行服,站在車庫門口。鯉城的陽光在上午已經有了些力道,曬在身上暖烘烘的。車庫大門緩緩升起,露出裡麵停放的“鋼鐵洪流”——最顯眼的位置停著他那輛新買的川崎h2c,啞光黑的車身線條淩厲,像一頭蓄勢待發的黑豹,車尾的碳纖維尾翼在陽光下泛著幽幽的藍光。旁邊是他的1390duke,橙黑相間的配色張揚得像團火焰,此刻正被歐風琳推著往外走。
歐風琳穿著一身淺灰色的工裝圍裙,頭發利落地紮成馬尾,幾縷碎發被風吹到臉頰旁。她正蹲在1390duke旁邊,仔細檢查著輪胎氣壓,陽光落在她纖長的手指上,指甲修剪得乾淨整齊,塗著透明的指甲油。聽到動靜,她抬起頭,眼睛彎成了月牙:“阿偉,你可算出來了,再晚點兒我都要自己推出去了。”
陳偉走過去,在她身邊蹲下,順手幫她把那縷碎發彆到耳後:“怎麼不等我來弄?這玩意兒沉得很。”他的指尖碰到她的耳廓,感覺到她微微一顫。
“看你在樓上半天沒下來,還以為你又趴在沙發上睡著了呢。”歐風琳嗔怪地看了他一眼,語氣裡卻帶著笑意,“快把你的h2c騎出來吧,樊正索和廖可欣已經開著你的極氪009去采購食材了,說是要趕在中午前把酒館的冷盤備齊。”
提到極氪009,陳偉忍不住吐槽:“讓樊正索那家夥開我車我是真不放心,上次他差點把我後視鏡蹭到花壇上。”
“哎呀,可欣坐在副駕呢,她會盯著的。”歐風琳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再說了,你那車那麼大,他們采購東西方便嘛。快走吧,咖啡館那邊曉琴姐已經到了,她從鷺島帶了好多新鮮水果過來,說是要做新品果咖。”
陳偉點點頭,跨上h2c。這台車的坐姿比他的1390duke更戰鬥,身體前傾,雙手握住車把,能清晰地感受到胯下引擎的溫熱。他擰了下油門,低沉的聲浪在車庫裡回蕩,帶著機械特有的韻律感。歐風琳熟練地戴上頭盔,跨上1390duke,動作乾脆利落,完全不像個看起來柔柔弱弱的女生。
“走啦,跟上我,彆被我甩太遠哦。”她隔著頭盔衝他比了個手勢,然後一擰油門,橙色的機車如離弦之箭般衝了出去,留下一陣囂張的排氣聲浪。
陳偉笑了笑,心裡那點“無聊”早就被這引擎的轟鳴和眼前女孩的颯爽衝得煙消雲散。他跟上她的速度,兩台機車並排行駛在鯉城春日的街道上。陽光透過兩旁的香樟樹,在柏油路上灑下斑駁的光影,微風帶著花香掠過頭盔麵罩,帶來一種自由而暢快的感覺。
ein咖啡館開在鯉城大學附近一條安靜的巷子裡,門麵不大,卻布置得格外溫馨。木質的招牌上用粉筆寫著今日特調,門口擺著幾個藤編的桌椅,上麵放著多肉植物和小盆栽。陳偉和歐風琳停好車,就看到蘇曉琴正站在吧台裡,穿著一件淡藍色的連衣裙,頭發披散著,正對著一堆新鮮的草莓和藍莓發愁。
“曉琴姐,你這是乾嘛呢?搞水果沙拉?”陳偉摘下頭盔,笑著走進去。蘇曉琴是吳冕夜的女朋友,也是歐風琳的閨蜜,雖然在鷺島大學,但每個周末都會自駕回來,是咖啡館的“周末主力”。
蘇曉琴抬起頭,臉上露出苦惱的表情:“阿偉、風琳,你們可算來了!我想做個草莓拿鐵,結果把草莓搗成果醬之後,感覺顏色有點奇怪,像……像某種不可描述的顏色。”她指著吧台上一個裝著粉紅色果醬的玻璃罐,哭笑不得。
歐風琳湊過去看了看,忍不住笑出聲:“曉琴姐,你是不是搗得太碎了?而且沒過濾籽?你看,這裡麵還有籽呢。”她拿起勺子攪了攪,“這樣吧,我們試試用草莓汁,再加點奶泡,說不定效果更好。”
“對對對,風琳你最會弄這些了。”蘇曉琴立刻把“難題”交給歐風琳,自己則鬆了口氣,轉身去招呼剛進來的吳巧巧。
吳巧巧是張強的女朋友,在鯉城師範讀書,也是咖啡館的收銀員。她今天穿著一身學院風的格子裙,背著雙肩包,手裡還提著一個保溫桶:“我媽今天早上剛熬的銀耳羹,帶來給你們嘗嘗,說你們年輕人總吃外賣,要補補。”
“巧巧姐你真好!”歐風琳接過保溫桶,笑得眉眼彎彎,“快坐會兒,喝杯我剛做的手衝。”
陳偉看著她們幾個女生在吧台前忙忙碌碌,空氣中彌漫著咖啡的醇香、水果的清甜和銀耳羹的軟糯香氣,心裡忽然覺得無比踏實。這種人間煙火氣,比彆墅裡的空曠和鋼琴獨奏有意思多了。他走到角落的沙發坐下,拿出手機刷抖音,正好看到一個熱門視頻:一個男生模仿女生生氣時的樣子,叉著腰說:“你跟我說話能不能大點聲?我不聾!”下麵評論全是“代入感太強,我已經開始生氣了”。他忍不住笑出了聲,正好吳冕夜推門進來。
吳冕夜穿著一件簡單的白色t恤和牛仔褲,手裡拿著幾本書,看起來比陳偉沉穩多了。他是班裡的學習委員,平時話不多,但做事靠譜。“笑什麼呢?這麼開心。”他在陳偉旁邊坐下,把書放在桌上。
“看這個,笑死我了,現在的梗真離譜。”陳偉把手機遞過去。
吳冕夜看了一眼,嘴角也勾起一絲笑意:“還行,比張強上次給我看的那個‘藍瘦香菇’強點。”他頓了頓,問,“強子呢?不是說他負責今天的食材采購嗎?怎麼沒跟樊正索他們一起?”
“誰知道呢,估計又跟巧巧姐膩歪呢吧。”陳偉收起手機,“對了,晚上酒館的酒單你弄好了嗎?樊正索說想加點新花樣,搞點‘抖音同款’雞尾酒,什麼‘孤寡青蛙’、‘退退退特調’之類的,你覺得靠譜嗎?”
吳冕夜皺了皺眉:“‘孤寡青蛙’?那是什麼玩意兒?綠色的?我覺得還是穩重點好,彆搞那些花裡胡哨的,客人喝著奇怪。”
“我也覺得,”陳偉點頭表示讚同,“那家夥就知道跟風,上次搞了個‘芭比q特調’,結果調出來跟醬油似的,差點沒把客人送走。”
兩人正聊著,就聽到門口傳來一陣熟悉的大嗓門:“兄弟們,食材采購回來了!都來搭把手啊!”是張強的聲音。
張強人未到聲先至,跟著他進來的是樊正索和廖可欣。樊正索手裡拎著幾個塑料袋,臉上帶著“生無可戀”的表情,而廖可欣則挽著他的胳膊,嘴角帶著笑意。極氪009的後備箱被塞得滿滿當當,各種蔬菜、水果、肉類和酒水琳琅滿目。
“我說強子,你這是把菜市場搬回來了?”陳偉站起身,走過去幫忙拎東西,“買這麼多,吃得完嗎?”
張強拍了拍胸脯,一臉得意:“你懂什麼?這叫未雨綢繆!萬一晚上客人多呢?再說了,曉琴姐不是說要做新品嗎?不得多備點水果?”他說著,從袋子裡掏出一個巨大的西瓜,“看!我特意挑的無籽西瓜,巧巧姐愛吃。”
吳巧巧在收銀台那邊紅了臉,小聲說了句:“誰讓你買這麼大的……”
樊正索把手裡的袋子往地上一放,揉著胳膊抱怨:“累死我了,強子你下次能不能彆這麼誇張?我跟可欣兩個人搬得手都酸了。”
“哎,索子你這就不行了啊,”張強拍了拍他的肩膀,“想當年我跟我爸去進貨,扛兩箱啤酒跟玩似的……”
“行了行了,彆吹了,”廖可欣打斷他,“趕緊把東西分類放好,冷藏的放冰箱,蔬菜放後廚。”她是歐風琳的同班同學,也是樊正索的女朋友,性格爽快,做事麻利,平時在咖啡館負責服務客人,把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條。
大家七手八腳地開始整理食材。陳偉負責把酒水搬進酒館那邊的儲藏室,吳冕夜幫忙核對清單,蘇曉琴和歐風琳則在處理水果,張強和樊正索負責把蔬菜和肉類搬進後廚。就在這時,突然傳來樊正索的一聲驚呼:“我去!強子你買的這是什麼玩意兒?”
眾人聞聲望去,隻見樊正索手裡拿著一個包裝詭異的罐頭,上麵印著“鯡魚罐頭”四個大字,旁邊還有一個骷髏頭的標誌。
張強湊過去,一臉神秘:“嘿嘿,這你就不懂了吧?這是我特意買來的‘秘密武器’!晚上要是有誰敢在咱們酒館鬨事,我就把這玩意兒拿出來,保證他當場‘退退退’!”
“退退退”是最近抖音上很火的一個梗,來源於一個大媽用魔法攻擊擊退小販的視頻,後來引申為用誇張的方式拒絕或擊退某事。
“得了吧你,”陳偉走過來,一臉嫌棄,“就你這玩意兒,彆說是客人了,咱們自己聞了都得‘芭比q’了。”“芭比q”也是個熱梗,原意是燒烤,後來用來表示“完了、糟了”的意思。
蘇曉琴捂著鼻子往後退了兩步:“強子,你快把這東西拿走,太臭了!我剛弄好的草莓拿鐵都要被熏變味了。”
歐風琳也皺著眉:“就是,趕緊放遠點,彆汙染了我們的咖啡館。”
樊正索更是誇張,捏著鼻子說:“強子,你這是跟我們有仇啊?想讓我們今晚‘全軍覆沒’?”
張強看著大家嫌棄的表情,有點委屈:“我這不是想著好玩嘛,網上都說這玩意兒威力巨大,能當‘生化武器’用……”
“行了行了,”吳冕夜出來打圓場,“趕緊收起來,放儲藏室最裡麵,彆讓客人看見,也彆讓它漏了,不然咱們這店真的要‘芭比q’了。”
一場關於“鯡魚罐頭”的小風波在眾人的吐槽和嫌棄中結束了,張強雖然有點不甘心,但也隻能悻悻地把罐頭收起來。大家繼續各忙各的,咖啡館裡又恢複了之前的溫馨和忙碌。歐風琳正在調試新的草莓拿鐵,她把新鮮的草莓榨成汁,加入現煮的espresso,再打上一層綿密的奶泡,最後撒上幾顆切碎的草莓粒。陽光透過吧台上方的玻璃窗,照在粉色的飲品上,看起來格外誘人。
“阿偉,你嘗嘗這個,看看味道怎麼樣。”歐風琳把杯子遞過來,眼睛裡帶著期待。
陳偉接過杯子,先聞了聞,草莓的甜香混合著咖啡的醇厚,味道很和諧。他喝了一小口,酸甜的草莓汁和濃鬱的咖啡在舌尖交織,奶泡細膩順滑,口感層次很豐富。“嗯,好喝!比曉琴姐剛才那個‘不可描述’的顏色強多了。”他忍不住調侃了一句。
歐風琳被他逗笑了,輕輕拍了他一下:“就你貧嘴。”
“真的,風琳你太厲害了,”蘇曉琴也湊過來嘗了一口,連連點頭,“這個肯定能成為爆款,比我剛才弄的那個好多了,果然專業的事還得專業的人來做。”
看著歐風琳因為被誇獎而微微泛紅的臉頰,陳偉心裡像喝了蜜一樣甜。他覺得,所謂的“歲月靜好”,大概就是這樣吧——陽光正好,微風不燥,身邊有愛人的笑容,有朋友的吵鬨,空氣中彌漫著咖啡和食物的香氣,就連剛才關於“鯡魚罐頭”的小爭執,現在想來也充滿了煙火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