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正長。
篝火愈燒愈旺,烤羊已換過兩輪,油星子濺在火裡,“滋啦”一聲,香得人頭皮發麻。
江天飛抱著酒壇,看似醉眼迷離,實則每一根神經都繃成弓弦;譚笑倚在木樁旁,袖口裡滑出一截寒光,又被他若無其事地掩回去;秦三爺乾脆把長刀橫在膝上,刀鞘一下一下敲著節拍,像在給暗哨們打暗號。
他們三人看似與人鬥酒,實則把新入夥的三隊一百多號人從頭掃到腳——誰的手心老繭厚、誰的目光遊移、誰腰間鼓囊囊地揣著暗器……全都記在心裡。
官兵們則更乾脆:外圈劃拳喝酒,內圈甲胄不卸,弓弦半開,箭壺裡插的卻換成了沒羽的響箭——一旦動手,拔箭便射,絕不拖泥帶水。
子夜剛敲過一聲鑼,營地外忽有馬蹄聲碎成一線。
“急報——”
傳令兵幾乎是滾下馬背,單膝砸在塵土裡,嗓子被夜風吹得沙啞:“天亮前,楚親王、康親王各率本部人馬,雙路並進,來此起寶!”
四個字一落地,像往火堆裡潑了一瓢熱油,方才還喧鬨的營地陡然靜得隻剩木柴爆裂聲。
張錫九接過火漆信筒,指尖在封口上輕輕一撚,蠟屑簌簌而落。
他沒急著說話,隻抬眼望向赫連烽——
張錫九:“赫連兄,王爺要來了,帶的可不是酒壇,是刀山。”
赫連烽把碗底最後一口酒仰頭倒進喉嚨,手背一抹,眼底那點醉意瞬間蒸得精光。
赫連烽:“張大人,我手下那一百二十號人,此刻就散在十裡外的老林子裡。
林深葉密,鳥都飛不進去,王爺的斥候也摸不到。”
他俯身,從靴筒裡抽出一支細長的火撚子,在火光裡晃了晃,像一條吐信的赤蛇。
赫連烽:“三聲火箭炮,第一聲穿雲,第二聲裂風,第三聲——”
張錫九接話:“第三聲落地,你的人馬像刀子一樣插進王爺的腰眼。”
兩人對視,眼底同時浮起一抹冷冽的笑。
江天飛忽然打了個酒嗝,搖搖晃晃湊過來,手裡卻穩穩遞上一隻巴掌大的銅哨。
江天飛:“赫連當家,林子裡夜露重,火箭怕潮。
用這個——三短一長,哨音能透三裡,比炮聲更隱秘。”
赫連烽接過銅哨,指腹在哨口輕輕一刮,發出一聲尖銳的“吱”,驚得遠處宿鳥撲簌簌飛起。
赫連烽:“好!那就火箭為虛,哨音為實。
張大人,你居中調停,我暗中磨刀,咱們唱一出‘請君入甕’。”
張錫九點點頭,抬手招來一名親兵。
張錫九:“傳令下去——
外圈兄弟,繼續喝酒、劃拳、烤羊,誰要是露出半點馬腳,軍法從事;
內圈弓手,箭上弦、刀出鞘,但聽我摔杯為號;
再派兩隊人,連夜把穀口兩側的滾石檑木重新加固——王爺的馬蹄子再硬,也得給我磕掉幾顆牙!”
親兵領命而去。
火堆裡最後一塊羊骨“啪”地炸開,火星四濺。
張錫九舉杯,朝赫連烽、江天飛、譚笑、秦三爺一一掃過——
張錫九:“諸位,今夜這碗酒,咱們先敬自己。
明日太陽升起,是封侯拜將,還是血染黃沙,就看咱們手裡的刀夠不夠快、心夠不夠狠!”
眾人齊聲應和,碗沿相碰,酒液潑灑如雨。
而十裡外的老林深處,一百二十雙眼睛已在黑暗中亮起,像一群蓄勢待發的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