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林黑塞夜茫茫,孤魂銜恨入愁腸。妖狐不解人間事,偏借皮囊話炎涼。”
畫皮撕破美人麵
太原書生王生晨起讀書,見窗外柳蔭下立著個翠袖女子,自稱“逃妾小倩”。他貪其美色藏於書房,夜夜紅袖添香。忽一日遇道士厲喝:“君身邪氣纏身,死期近矣!”王生不信,半夜捅破窗紙窺視——那女子正執彩筆描畫人皮,轉眼披上皮囊又成絕色。
《畫皮》這則寓言,撕開了人性最深的恐懼:我們愛慕的皮相之下,或許藏著食心惡鬼。蒲鬆齡在文末歎道:“愚哉世人!明明妖也而以為美。”正如《莊子》所言:“厲與西施,恢詭譎怪,道通為一。”世人總被虛像所惑,卻不知真假本是一體兩麵。
嶗山穿牆術外傳
即墨書生王七赴嶗山學道,見道長穿牆如過虛影,跪求仙術。道長授訣:“俯身疾走勿生妄念。”王七歸家炫技,撞牆頭破血流。妻子譏笑:“穿牆術穿不過名利心。”《嶗山道士》這則笑話,戳破多少虛妄的修行——有人借道袍遮掩貪欲,有人以神通粉飾無能。
更深層的隱喻藏在王七的“穿牆咒”裡。道長演示時,牆頭月光忽明忽暗,暗示虛實轉換需借天時。王七歸家選正午演練,恰似在光天化日下暴露貪念。正如《淮南子》所言:“察一曲者不可與言化,審一時者不可與言大。”
阿繡雙生辨本真
遼東貨郎劉子固癡戀雜貨鋪女阿繡,卻不知眼前人是狐妖所化。真阿繡歸來時,雙姝並立難辨真假。狐妖忽指鏡笑問:“君愛皮相耶?魂魄耶?”鏡中映出劉子固身影——他愛的究竟是阿繡的溫婉,還是自己心中的幻影?
蒲鬆齡在此埋下絕妙機關:當狐妖黯然退場時,真阿繡的舉止竟帶了幾分狐媚。《聊齋》評家但明倫批道:“假阿繡勝真者,以真者未能儘真。”這恰似《金剛經》偈語:“凡所有相,皆是虛妄。”真與假的界限,在情愛麵前愈發模糊。
葛巾玉版盜花名
洛陽書生常大用癡迷牡丹,與花精葛巾相戀。後疑其非人,葛巾怒擲兒於地:“三年前君病垂死,妾以藥汁相救,今反見疑!”霎時嬰孩化作牡丹根,葛巾姐妹遁入花叢。常生伏地痛哭,卻見牡丹葉底藏詩:“幻化人生春夢婆,何須苦苦辨真訛。”
這則《葛巾》寓言道破身份焦慮的本質:當人執著於“真偽之辨”,反而失去最珍貴的真情。正如《周易》所言:“窮理儘性以至於命。”常生若能如莊周夢蝶般物我兩忘,或許真能修成“人花合一”的至境。
席方平地獄行
席方平為父申冤勇闖冥府,見城隍、閻羅皆受賄枉法。當他高喊“陰曹之暗昧尤甚於陽間”時,鬼吏竟撕去其“人皮”,露出赤條條的真魂。《席方平》這則鬼話,實為最辛辣的現世諷喻——當權力戴上正義麵具,地獄便成了人間的鏡子。
蒲鬆齡借二郎神判詞點題:“金光蓋地,銅臭熏天。”席方平最終贏回公道,卻要借“九千歲”的威勢,這何嘗不是另一種身份遊戲?恰如《韓非子》所言:“法術之士,與當途之人不相容也。”
從畫皮妖狐到席方平冥遊,聊齋世界的鬼魅精怪,何嘗不是戴著麵具的眾生?那些光怪陸離的身份遊戲,既照見人性的深淵,也映出超越皮相的微光。《莊子》有雲:“至人無己,神人無功,聖人無名。”今人觀之,當知數字時代的虛擬身份亦是“誌怪皮囊”——既要謹防畫皮之禍,又需珍視葛巾之真。
正如蒲鬆齡在《聊齋自誌》中自嘲:“集腋為裘,妄續幽冥之錄;浮白載筆,僅成孤憤之書。”在這虛實交織的塵世,或許唯有學那嶗山道士——看破穿牆術的虛妄,方能守住心頭明月。畢竟《小窗幽記》早有箴言:“藏巧於拙,寓清於濁,方為處世良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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