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奴嬌
美人皮下藏枯骨,錦繡帳中蠕蛆蟲。
撕破千張假麵後,方見真金火裡紅。
墨香胭脂
洛陽城東的“紅顏閣”,門簾繡著鴛鴦交頸圖,櫃上琉璃瓶中浸著各色花露。老板娘柳三娘年過三十仍梳少女發髻,眉心一點朱砂痣豔如血滴。這日黃昏,她倚著櫃台對落魄書生輕笑:“陸相公的《牡丹亭》批注寫得妙極,可願為奴家寫部話本?”
陸書生攥著補丁長衫:“小生隻通聖賢書……”
“聖賢書?”柳三娘指尖挑起一盒胭脂,“聖賢可不會告訴你——城南李寡婦買了這‘醉芙蓉’,第二天就被魯員外納了妾。”她將胭脂盒塞進書生袖中,“寫個香豔故事,奴家保你日進鬥金。”
紙上春色
半月後,《巫山雲雨錄》手抄本在書肆暗流湧動。書生寫到“玉體橫陳”處,柳三娘便遞上“軟煙羅”香粉;描至“朱唇輕啟”時,案頭已擺著“櫻桃紅”口脂。最妙的是“紅帳四寶”橋段——熏香用“帳中歡”,錦被灑“合歡露”,連燭淚都須滴“夜夜春”蠟油,全係紅顏閣獨家秘製。
說書人老徐在茶樓講段子:“列位可知?那書裡的狐妖抹了‘醉芙蓉’,勾得書生魂都沒了!”台下男子哄笑搶購,婦人則紅著臉碎步疾走。柳三娘在二樓雅座撥算盤,算珠聲混著樓下的葷話,竟似一曲葷素相間的市井謠。
焚書烈火
冬至祭灶日,城隍廟前燃起衝天火堆。衛道夫子們將《雲雨錄》投入火中,灰蝶紛飛間,柳三娘突然披麻戴孝衝進人群:“奴家遭天譴了!昨夜夢到狐妖索命,說要用貞婦血祭書魂!”
次日,紅顏閣掛出素幡:“貞婦係列,辟邪鎮宅”。那“冰清玉潔膏”實為普通麵脂,價卻翻了三倍;“守宮砂”原是朱砂混蜂蠟,反成閨秀嫁妝必備。更絕的是“烈女淚”香露——據說是百名節婦晨露所萃,瓶身刻著《女誡》片段,引得道學先生競相采購贈妻女。
畫皮雙麵
三年一度的花魁大賽上,柳三娘親自為魁首上妝。她邊塗“貞婦白”粉底,邊對鏡中美人低語:“記住,眼角要含愁,嘴角要帶苦——男人就好這口‘冰霜美人’。”
後院柴房裡,陸書生蜷在黴草堆中咳血。他攥著《雲雨錄》續稿嘶喊:“你說過刊印後分我三成!”柳三娘將文稿投入灶膛:“衛道爺們正查禁書呢,陸相公還是繼續當你的聖賢門徒吧。”火光映亮她新製的“節婦黑”眉黛,那黛色濃得像化不開的夜。
胭脂骷髏
中元節鬼市,紅顏閣推出“畫皮套裝”。青樓女子爭購“媚骨香”,良家婦搶囤“貞烈粉”,更有寡婦聯名送上“冰清玉潔”匾額。
子夜打烊時,柳三娘對鏡卸妝。鉛粉洗儘後露出滿臉褐斑,她突然將銅鏡砸向《列女傳》書匣:“什麼貞婦蕩婦,不過都是老娘的胭脂盒子!”碎裂的鏡片中,映出後院新打的胭脂缸——缸底沉著幾縷陸書生的白發。
柳三娘的“畫皮撕破記”,恰似《聊齋》中的畫皮鬼——一麵描金繪彩,一麵吮血噬心。此術在《戰國策》張儀連橫時埋過伏筆,在《金瓶梅》潘金蓮調胭脂時露過豔影,然將其化作市井生意經,更顯世情之吊詭。
其術藏三副麵孔:
其一,欲擒故縱。《鬼穀子》雲:“欲聞其聲反默,欲張反斂。”柳三娘深諳此道,先以豔情撩撥欲望,再以貞潔販賣焦慮。那些“貞婦係列”實為《韓非子》所言“矛盾之說”——矛攻盾守,皆是同一雙手。
其二,借力打力。《孫子兵法》曰:“以迂為直,以患為利。”衛道者焚書之火,反成紅顏閣的煉丹爐。這種“化禁忌為賣點”的狡智,比《三十六計》“無中生有”更毒三分——她賣的不僅是胭脂,更是人性中的虛偽。
其三,陰陽雙生。《周易》道:“一陰一陽之謂道。”柳三娘卻將陰陽割裂——白日賣貞婦白粉,黑夜售妖姬紅脂。恰如《紅樓夢》中風月寶鑒,正照是骷髏,反照是美人,總逃不過“皮囊生意”四字。
然此術終陷三重困局:
首困,真偽難辨。《淮南子》雲:“聖人不貴尺之璧,而重寸之陰。”當貞潔成為商品,真節婦反遭質疑。那些“烈女淚”香露,終將醃漬出整個時代的偽善。
次困,反噬其主。《金瓶梅詞話》歎:“善惡到頭終有報。”柳三娘不會想到,鉛粉遮住的褐斑正是胭脂毒性的外顯——她以謊言為脂粉,終將被謊言蝕骨。
末困,道義湮滅。《道德經》言:“大道廢,有仁義。”當貞烈淪為生意經,真正的德性反而成了笑談。那些搶購“畫皮套裝”的女子,何嘗不是新時代的畫皮鬼?
真正的美人之道,當如《詩經》所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發於天然,成於德性。靠描畫皮囊、操弄人心的“胭脂虎”,終會明白:再厚的鉛粉也蓋不住良心債,再豔的朱砂也染不紅黑心肝。
下章預告:
擊鼓傳花譜
“急管繁弦催客醉,誰見鼓停時分?
莫道執花非福氣,轉眼便是禍根。”
——且看當紅戲班班主如何將戲台變賭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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