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江仙
急管繁弦催客醉,誰見鼓停時分?
莫道執花非福氣,轉眼便是禍根。
梨園春色
揚州城西的“慶喜班”,戲台楹聯漆著“乾坤一場戲,日月兩盞燈”,班主裘三笑生得虎背熊腰,卻捏著蘭花指唱旦角。這日未時,鹽商李員外與米行趙東家同時遞來紅帖——重陽節堂會,都要請慶喜班唱全本《長生殿》。
裘三笑將兩張帖子疊成紙扇,對賬房先生眨眼:“去告訴李員外,咱們專為他排了新編《遊園驚夢》。”轉身又對趙家管事拱手,“趙爺喜歡的《霸王彆姬》,裘某添了十場武戲!”
學徒阿寶急得扯他袖子:“師父,重陽節就一天……”
裘三笑甩開水袖罩住阿寶腦袋:“蠢材!沒見《史記》說‘天下熙攘’?這攘攘的,可都是銀子聲響!”
八麵來風
重陽前夜,慶喜班廂房裡堆滿八家定金。裘三笑蹺腳點算銀錠,忽然將茶碗摔得粉碎:“劉知府家的堂會怎麼才五十兩?去,就說咱們新製了霓裳羽衣,得加錢!”
更鼓三響,他摸黑溜進裁縫鋪。王裁縫望著《貴妃醉酒》的戲服圖樣發愁:“這百鳥裙真要綴八百片孔雀翎?”
裘三笑將定金拍在案上:“用染綠的鵝毛!燭火一照,誰能辨真假?”又壓低嗓子,“趕製八套,款式稍改——李家的鳳凰尾,趙家的孔雀翎,劉家的錦雞羽,切莫搞混!”
亂弦驚夢
重陽日,揚州城炸了鍋。李員外府上,《遊園驚夢》唱到“夢回鶯囀”,忽見杜麗娘甩出水袖——袖上金線竟是麻繩染的。趙東家院裡,《霸王彆姬》演至“彆姬”處,虞姬的佩劍“當啷”斷成兩截——原是刷銀漆的木片。
最絕的是劉知府家。霓裳羽衣舞至酣時,鵝毛被燭火燎著,戲台頓成火海。裘三笑卻立在濃煙中高唱:“安祿山反了——”趁亂將戲箱裡的地契銀票塞入袖中。
分屍戲法
子夜,慶喜班分作八隊。裘三笑親自帶武生奔趙家救場,留下小徒弟頂替花旦。阿寶塗著歪斜的胭脂唱:“原來姹紫嫣紅開遍……”台下醉醺醺的鹽商們竟拍手叫好:“妙!這破音兒像極了裘班主年輕時的嗓子!”
裘三笑在八家戲台間穿梭,蟒袍下藏著八套行頭。經過運河時,他將假須投入水中,對船夫大笑:“這一日唱下來,比三打祝家莊還累!”船夫不知,那漂走的假須裡纏著各家賞銀的記號。
殘戲餘音
半月後,八家聯名告官。裘三笑早將戲班化整為零:武生改行鏢局,花旦嫁作人妾,琴師街頭賣唱。公堂上,他抖開滿是補丁的戲服:“草台班子討生活,各位爺賞口飯吃吧!”
退堂時,劉知府的師爺悄悄遞來請柬:“臘月老夫人壽宴,裘班主可願再演《八仙賀壽》?”裘三笑撚著新蓄的胡須:“得加錢。”
裘三笑的“擊鼓傳花譜”,恰似《史記》所述“奇貨可居”——將戲台作賭桌,把看客當骰子。此術在《戰國策》蘇秦掛六國相印時埋過伏筆,在《紅樓夢》賈府夜宴時露過端倪,然將其化作市井生存術,更顯江湖智慧之辛辣。
其計藏三昧真火:
其一,虛實相生。《孫子兵法》雲:“兵者詭道,能而示之不能。”裘三笑深諳此道,以假戲服、破唱腔示弱,反激起看客獵奇之心。正如《韓非子》所言“濫竽充數”,他充的不僅是數,更是人性的窺私欲。
其二,分合之道。《鬼穀子》曰:“欲張反斂,欲取反與。”將戲班拆作八股,看似自斷臂膀,實則是以分身之術取八方錢財。這種“化整為零”的狡黠,比《三十六計》“金蟬脫殼”更狠三分——殼未脫,魂已散。
其三,時勢造戲。《鹽鐵論》歎:“富者土木被文錦。”裘三笑摸準豪紳攀比之心,以“獨家戲碼”煽風點火。那些霓裳羽衣上的鵝毛,實為《紅樓夢》中風月寶鑒的碎片——正麵是戲,背麵是利。
然此術終陷三重迷障:
首障,藝魂儘喪。《樂記》雲:“樂者,德之華也。”當戲文淪為斂財工具,唱念做打皆成騙術時,梨園精髓便成無根浮萍。阿寶的破音,正是藝術凋零的喪鐘。
次障,信義崩摧。《論語》曰:“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也。”八家堂會的鬨劇,毀的不隻是慶喜班招牌,更是市井互信的基石。來日縱有真才藝,亦被視作畫皮戲。
末障,循環自噬。《周易》道:“無平不陂,無往不複。”裘三笑不會想到,師爺的請柬實為催命符——臘月壽宴的《八仙賀壽》,終要他以血肉之軀填利欲之壑。
真正的梨園之道,當如《牡丹亭》題詞:“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而非裘三笑之流的“利不知所起,一哄而散”。那些在戲台上滾過的金元寶,終會硌疼看客的眼,待曲終人散時,滿地碎銀映出的,不過是又一張畫皮臉。
下章預告:
殺雞取卵訣
“金蛋雖好日日有,怎及一刀血肉豐?
莫道後來無指望,且看今朝酒旗風。”
——且看客棧老板王二如何將祖屋變賭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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