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認關係後的上海,連樹的影子都浸著蜜意。裴望遠總能把尋常日子過出詩意。
工作日午後,他抱著竹籃出現在畫院門口,竹籃裡墊著冰鎮過的棉帕,裹著剛從十六鋪碼頭運來的荔枝,笑說“嶺南的荔枝姑娘給滬上的荔枝姑娘送甜”。
周末清晨,他帶著自製的火腿三明治和手衝紅茶,陪她坐在靜安寺老茶館,聽著評彈,輕聲將吳語唱詞翻譯成白話。
孟如錦則把情思繡進帕子,在素白緞麵上繡出並蒂蓮,或是跟著廚房師傅學做蟹殼黃,用桂花蜜在酥皮上畫出小小的“裴”字。
“上次你做的蟹殼黃,被洋行的陳經理搶去兩個。”裴望遠用竹簽挑起糖藕上的桂花蜜,“他還拍著我肩膀說,小裴啊,是不是家裡藏了個蘇州廚娘?”
孟如錦被逗得輕笑,用帕子輕點嘴角:“那下次讓春桃多做些,你帶去分給同事。對了,王會計家的孩子不是愛吃棗泥餡?我再做些棗泥酥。”
“那敢情好!王會計總念叨他家小囡挑食,這下可有口福了。”
裴望遠眼睛一亮,“說起來,陳經理還讓我問問,能不能討教下做法?他家太太最近也迷上做點心了。”
兩人坐在霞飛路的露天咖啡館,梧桐葉篩下的月光落在咖啡杯裡,泛起細碎的金斑。裴望遠忽然掏出個牛皮紙袋,裡麵是幾支進口顏料:“跑了三家洋行才湊齊你說的普魯士藍。店員還說,這顏料難調,讓我提醒你……”
他突然壓低聲音,學著店員的腔調,“說小姐若是調不好,隻管去店裡,他們老師傅親自指點。”
孟如錦“撲哧”笑出聲:“倒勞煩他們費心了。下次我畫幅外灘夜景,就用這普魯士藍打底,保管讓他們瞧瞧我的手藝。”
轉眼到了中秋佳節,滿城桂花香混著糖芋苗的甜膩,在弄堂裡飄來蕩去。
裴望遠特意提前一周訂了外灘的觀景位,當孟如錦穿著旗袍出現在約定地點時,他望著她被月光鍍上銀邊的輪廓,忽然想起初次相遇時那個係著紅綢帶的嬌俏身影。
“當心風大。”裴望遠脫下西裝外套披在她肩上,指尖不經意擦過她微涼的耳垂,“記得你說過,母親教你在旗袍裡襯羊毛坎肩?”
孟如錦倚著欄杆,望著月亮在水波裡碎成萬千銀鱗,笑道:“是啊,可今天為了戴你送的珍珠發卡,特意換了低髻,坎肩就穿不得了。你看,發卡上的珍珠和旗袍盤扣還能呼應呢。”
“這一搭配,倒比百樂門的明星還要耀眼幾分。”裴望遠由衷讚歎,“若不是怕你說我油嘴滑舌,我定要說,這月色都不及你萬分之一的美。”
黃浦江的浪拍打著堤岸,遠處海關鐘樓傳來悠揚的報時聲。江上往來的汽船亮著星星點點的燈火,在江麵拖出長長的光帶。
孟如錦忽然指著一艘掛著彩燈的畫舫:“看!像不像《牡丹亭》裡杜麗娘遊湖的船?說不定船上也有個小姐,在對月許願。”
裴望遠順著她的手指望去,目光卻忍不住落在她泛著珍珠光澤的側臉上:“比戲文裡的場景還美。要是有畫筆,真想把你現在的樣子畫下來。”
“又打趣我。”孟如錦臉頰微紅,忽然想起什麼,從手包裡掏出個油紙包,“對了,張記的鮮肉月餅,特意留了最後兩個。老板說,今天的肉餡加了蟹粉呢。”
兩人分食著月餅,聽著江水聲,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上次和父親來外灘,我還說這裡的月亮比老宅天井裡的大多了。”孟如錦望著圓月,語氣帶著懷念,“那時總覺得,月亮離得好遠。”
裴望遠從口袋裡掏出一個錦盒,絨布因反複摩挲泛起柔和的光澤:“如錦,其實有些話,我想了很久。你看這外灘的月亮,雖然看著遙不可及,但隻要願意等,總會有更圓滿的時刻。”
孟如錦的呼吸陡然停滯。她看著裴望遠打開錦盒,裡麵躺著一枚素銀戒指,我跟著陳經理談成了三筆茶葉出口生意。”
裴望遠的聲音混著江風,微微發顫,“雖然還不能給你盛大的婚禮,但這枚戒指...它是我每天提早半小時到洋行,幫會計整理賬本換來的。”
“是你省下煙錢買的對不對?”孟如錦忽然開口,“上個月整理你的速寫本,看到工資單上“戒指儲蓄”的標記...還有你襯衫袖口磨破的線頭...”
她哽咽著,伸手覆上裴望遠握著戒指的手,“我不要十裡紅妝,不要翡翠鐲子,隻要你。就像你說的,電車軌道也是慢慢鋪就的。”
裴望遠喉頭發緊,小心翼翼地將戒指套上她的無名指:“等我在洋行升了職,就去孟府提親。用八抬大轎,鳳冠霞帔,還要請百樂門的樂隊奏《婚禮進行曲》。”
“現在這樣就很好。”孟如錦打斷他,舉起戴著戒指的手,“你看,纏枝蓮紋和我繡在帕子上的一模一樣,這就是最好的聘禮。而且你刻的“ry”,彆人都以為是英文,其實是“如遠”對不對?”
江麵上突然炸開一朵煙花,映得孟如錦的側臉比月色更動人。
裴望遠將她擁入懷中,下巴抵著她的發頂:“明年中秋,我們去和平飯店吃西餐,再去百樂門跳通宵的舞。還要去杭州看三潭印月……”
“還要去城隍廟還願。”孟如錦笑著抬頭,“你忘了?上次在姻緣樹下,你說要和我“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當時我還在心裡想,這人許的願怎麼像老學究念詩。”
“那我這老學究的詩,可算念到你的心坎裡了?”裴望遠低頭輕吻她的發頂。
遠處弄堂裡飄來吳儂軟語的童謠,混著江麵的汽笛聲。裴望遠輕聲道:“如錦,你知道《浮生六記》裡怎麼寫的嗎?‘布衣菜飯,可樂終身’。”
孟如錦將頭靠在他胸前,聽著有力的心跳聲:“那我們就做上海灘最自在的沈複與芸娘。不過說好了,以後你畫圖,我題字。”
“一言為定。”裴望遠緊緊握住她戴著戒指的手,“往後的每一幅畫、每一首詩,都要寫滿我們的故事。”
風從黃浦江麵掠過,掀起孟如錦旗袍的下擺,卻吹不散纏繞在兩人指間的紅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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