凜冽的朔風刀子般刮過河北平原,卷起地上的土碴,撲到人的臉上、嘴裡。
淩晨時分,更是寒氣逼人,冰冷的鐵甲緊貼著裡衣,十分難受,
李曉明縮了縮脖子,每一次呼吸都噴出大團濃白的霧氣,
他看著同樣早起的石勒,心想,這些梟雄,打江山做皇帝的過程,也不好受呀!
這大冬天的,三更半夜的起床去拚命,哪有縮在被窩裡睡懶覺來的舒服?
“都起來!埋鍋造飯!動作要快!”
軍令兵嘶啞的吼聲穿透了冬夜的死寂。
醜時剛過,八千羯人精銳便如同蜷伏的猛獸,掙紮著從冰冷的營地裡起身。
他們哈著白氣,動作僵硬地撬開凍硬的口糧袋子,將粟米倒進架在篝火上的陶罐裡。
冰水混合物倒入鍋中,刺啦作響。
沒人說話,隻有牙齒凍得咯咯打顫的聲音,還有鐵勺刮擦鍋底那令人牙酸的噪音。
煮飯的火光,在羯兵們麻木的臉上跳躍,映出一雙雙飽含凶戾,卻也難掩寒冷煎熬的眼眸。
“吃飽!吃不完的給老子揣懷裡!待會兒打仗可沒空喊餓!”
石勒騎著馬在臨時營地裡巡視,聲音如同冰河開裂般冷硬。
自從石勒問及石興下落之後,
李曉明一看見石勒,就忍不住想起龐統祠外的山道上,石興喉間鮮血狂噴的那一幕。
刁膺可是沒死,萬一哪天突然出現在石勒麵前......
他想想都怕,不禁暗自咬牙,下定決心要儘快脫離這危險之地。
天邊剛泛起一絲慘淡的魚肚白,大軍已如沉默的巨蟒,悄然潛行至馬頰河南岸。
眼前,便是石勒口中的伏擊聖地,
——數百畝密密麻麻、枝椏虯結的桑樹林,在灰白的晨光中,如同等待吞噬生命的陰影。
林子儘頭,大約三四裡外,一條寬闊的大河,橫亙在北方平原的地平線上,那便是馬頰河,
河麵反射著冰冷的微光,南北望去,足有百步之寬。
一座孤零零的木橋,像根狹長的筷子,橫跨在河麵上——寬度僅有七八步,勉強容得下五六騎並行。
石勒策馬行至桑林邊緣,黑貂皮大氅上落滿寒霜。
他抬鞭指向那座命懸一線的橋梁,聲音壓得極低,卻難掩亢奮:“陳卿,看這‘布袋’紮得可還嚴實?
我軍隻待鮮卑崽子們過橋一半時,全軍出擊,管教他首尾難顧,有來無回!”
李曉明望著河對岸,灰蒙蒙的天際線,
心想,確是伏擊的好地方,天時地利占全,人數又比敵人多一千,焉能不勝?
於是,心情也輕鬆下來,笑著附和道:“大王神機妙算,此戰必勝!”
他回頭看了看,見昝瑞蜷縮在大皮袍子裡,小臉凍得青紫,似乎在馬上還在打盹;
另一側,五大三粗的金珠,裹著厚實的熊皮襖子,手裡拿著個卷了菜的大餅,直嚼的嘴角流汁,
見李曉明看向她,憨憨地衝他一笑,露出嘴裡青綠的芥菜絲......
日頭磨磨蹭蹭地爬上中天,又慢吞吞地向西滑落,將桑林細長的影子越拉越長。
林中的空氣緊繃得像一張拉滿的弓弦。
就連樹枝的抖動,馬蹄輕刨凍土的悶響,都讓一眾人神經高度緊張。
“報——!”
探馬幾乎是滾鞍落馬,聲音因激動和寒冷而嘶啞變形,“鮮卑前鋒已至北岸十裡!”
瞬間,整個桑林仿佛連呼吸都停滯了,死寂得能聽見遠處寒鴉的聒噪。
片刻之後,北方地平線騰起一股遮天蔽日的煙塵,如同翻湧的黑色怒潮。
沉重而密集的馬蹄聲由遠及近,如同悶雷滾動,震得地麵都在微微顫抖。
七千鮮卑鐵騎!呼嘯著奔馳而來,晦澀的戰號在風中嗚咽,如同群狼嘯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