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石勒率眾將行至平原郡殘城,遠遠便望見那傾頹半塌的城門洞前,黑壓壓地跪倒一片人影。
寒風卷著沙塵,在殘垣斷壁間嗚咽,更添幾分肅殺之氣。
隨行眾將——賀賴歡、石豪、李曉明等人——個個心頭打鼓,手心冒汗。
誰不知道趙王石勒是個眼睛裡揉不得沙子的暴烈性子?
而那位新封的“中山公”石虎,更是出了名的桀驁凶殘!
萬一禍起蕭牆,內部生亂,那可……
馬蹄踏過凍土,發出沉悶的聲響,越來越近。
眾人看得分明:跪在最前頭的,正是昨夜剛打過敗仗的中山公石虎!
隻見他一身沾滿血汙泥濘的鐵甲歪歪斜斜,頭盔也沒戴,頭發亂如荒草,
偶爾抬頭,雙眼仍然儘是暴戾之氣,活像隻鬥敗卻仍然凶惡的禿鷲。
身後跪伏的數十名裨將、百夫長,個個盔甲殘破,垂頭喪氣,如同一群霜打的茄子。
石勒勒住戰馬,高踞馬背,目光如冰錐般,掃過跪在地上的石虎和眾將,臉上陰雲密布,一言不發。
空氣仿佛凝固了,隻聽得見北風穿過斷牆的呼嘯,和戰馬不安的響鼻。
跪伏的將領們,連大氣都不敢喘,石虎更是把頭埋得更低,後頸的肌肉繃得死緊。
良久,石勒才從鼻腔裡哼出一句,聲音不高,卻帶著刺骨的寒意:“何故……如此呀?”
石虎渾身一抖,猛地抬起頭,那張凶悍的臉上,此刻堆滿了惶恐與“委屈”。
他偷眼瞟了下石勒鐵青的臉色,立刻又重重頓首,額頭幾乎磕在凍土上,帶著哭腔嚎道:
“王上!臣……臣有罪啊!青州刺史曹嶷包藏禍心,
嘴上說著助戰,卻隻派了劉遐、諸葛恢兩個沒卵子的慫包,帶著區區三千孬兵敷衍了事!
臣在樂陵與邵續老賊血戰數十場,血戰數十場,折了多少兒郎,
好不容易才將那老狐狸,死死困在厭次城裡,眼看就要甕中捉鱉,大功告成……”
他頓了頓,似乎悲憤難抑,聲音陡然拔高,
帶著咬牙切齒的恨意:“豈料鮮卑段文鴦那殺千刀的,趁夜黑風高,從背後捅了臣一刀!
更可恨的是曹嶷派來的那兩個王八蛋!
鮮卑鐵騎的衝鋒號角一響,他們……他們竟一箭未放,掉頭就往南邊鼠竄逃命!
導致我軍側翼洞開,陣腳大亂,全線潰敗啊王上!”
他捶胸頓足,涕淚橫流:“就連……就連小兒石瞻,也……也被段文鴦那廝一槊刺傷了腿!
臣身為主將,馭下無方,調度失當,致使大軍慘敗,損兵折將,城池得而複失……
臣……臣罪該萬死!請王上重重責罰,以正軍法!”
說罷,他又是一個響頭磕下去,伏在地上,肩膀微微聳動,一副聽憑發落的模樣。
石虎這番聲情並茂的“哭訴”,把自己摘得乾乾淨淨,把戰敗的屎盆子,全扣在了曹嶷和青州兵的頭上。
他伏在地上,眼珠卻在亂轉,耳朵豎得老高,緊張地捕捉著石勒的動靜。
正提心吊膽之際,一隻穿著牛皮戰靴的腳,突然出現在他低垂的視線裡!
石虎心頭猛地一跳!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一隻粗糙有力的大手已伸到他腋下,竟要攙他起來!
石虎受寵若驚,幾乎是彈跳著站直身體,結結巴巴道:“趙王……臣……臣……”
石勒臉上哪裡還有半分怒容?竟堆滿了和煦的笑容!
他親手為石虎拍打著甲胄上乾涸的泥點和血痂,動作輕柔得如同對待後宮的妃子,
聲音也帶著難得的溫和:“中山公為我大趙開疆拓土,在外征戰,櫛風沐雨,飽嘗艱辛,
孤王……豈能不知?”
他拍了拍石虎厚實的肩膀,目光掃過地上跪伏的眾將,“至於勝敗……乃兵家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