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李曉明獲悉祖逖突然從蓬陂撤軍南下的消息,心中十分吃驚。
他原本打算,待厭次戰事稍定,便就要找機會跑去蓬陂一趟,
當麵托付祖逖,請他派人將青青這可憐的小女子,平安護送回魂牽夢縈的江南故土。
如今祖逖一走,這件事豈不是成了空?他可是多次向青青拍著胸口保證過的。
李曉明心煩意亂,胸口那股子憋悶勁兒,像塞滿了潮濕的稻草。
正自愁腸百結之時,
一抬頭,卻見青青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粟米粥,並一小碟鹹菜,腳步輕悄地走了進來。
少女將那粗陶碗碟輕輕放在案幾上,低眉順眼地道:“將軍,用些粥飯吧。”
李曉明望著青青灰撲撲的臉上,和那一雙發亮的眼眸,
關於祖逖撤軍南下,托付無望的消息,在喉嚨裡滾了幾滾,終究還是沒能說出口。
他心想:“這丫頭對‘回家’二字,執念深得很,
若此刻直言相告,她聽得再留在這裡,也沒希望回家了,豈不要當場碎了肝膽?
萬一情急之下,不管不顧地拔腿就走,這兵荒馬亂、餓殍遍野的時節,
她一個孤身弱女,半道上遇著了豺狼虎豹或是亂兵流寇,豈不是白白壞了性命?”
左思右想,終究隻能暫時壓下這件事,強扯出一個笑容道:“好,有勞你了。”
心中卻暗暗祈求:“但願祖逖大哥,此番南下不過權宜之計,不久之後或許會去而複返呢!”
當夜,李曉明躺在冰冷的硬榻上,心緒難安,輾轉反側,如同烙餅一般,
隻覺得那冰冷的榻板,像是長出了無數細小的芒刺。
甫一閉上眼,白日裡黃土堡那遍地狼藉、慘不忍睹的漢民屍骸,便爭先恐後地湧入腦海,
——無頭的軀乾、蜷縮的幼童、衣衫破碎的婦人……
那濃稠的血腥氣,仿佛穿透了時空,直鑽進他的鼻孔,熏得他五臟六腑都在翻攪難受。
想想石虎、徐光、夔安這三個殺神,
此刻隻怕正領著如狼似虎的羯騎大軍,在厭次周遭的堡寨村落裡,繼續揮舞屠刀,上演著人間煉獄!
李曉明的心像是被丟進了油鍋,說不出的彷徨無措。
他忍不住喟然長歎:“唉!若是沒親眼目睹這些慘狀,我還能縮著頭,學那鴕鳥一般,得過且過。
可如今血淋淋的屠殺,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時時刻刻都在發生!
我李曉明雖是個穿越者,但也是個漢人血脈啊!腦子裡還裝著後世千年的見識和技術,
難道……難道就真的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卻無法救一救這些漢人祖先?”
思緒又飄到了白天和劉征一同麵見石勒的情景。
兩人梗著脖子苦諫,
可石勒呢?他自己被慕容廆崛起、曹嶷反叛、段匹磾將至,這三座大山壓得喘不過氣,自顧尚且不暇,
哪還有半分心思,去管漢人草芥的死活?
指望他采納諫言製止屠殺,無異於癡人說夢!
再想想自己,孤身一人陷在這羯胡軍營的狼窩虎穴之中,勢單力薄,
拿什麼去和石虎、徐光那些凶狠如豺狼、狡詐似狐狸的家夥抗衡?
難道……又要像當初幫石虎破洛陽那樣,再去幫石勒破一次厭次城?
與石勒來個“約法三章”?我陳祖發傾儘全力助你石勒攻破厭次城,
作為交換,你必須嚴令三軍,對此地百姓秋毫無犯,不得再妄殺一人?
就像當初在洛陽城下,讓石虎立誓那樣?
可這念頭剛一閃現,心中又有個坎過不去:“這裡又與洛陽不同,羯人打匈奴是狗咬狗,
可邵續……他也是漢人啊!
更是個忠義耿耿、寧折不彎的有氣節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