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議畢,眾將散去,各自依令行事。
萬餘精銳騎兵,人銜枚,馬裹蹄,如同無聲的暗潮,悄然從大營兩側的木柵門湧出,
迅速消失在濃得化不開的夜色裡,仿佛從未出現過。
李曉明因職責在軍需輜重,今夜伏擊之事,倒無需他衝鋒陷陣,一時成了閒人。
他裹緊了身上的衣袍,鬼使神差地,他竟踱步來到軍營東側,趴在土壟之上,向外窺探那些,被徐光當作“香餌”的漢民。
但見土壟之外,荒涼寒冷的野地裡,黑壓壓一片人影。
一兩千衣衫襤褸的漢民,皆被粗糙的麻繩緊緊捆縛著手腳,如同待宰的牲口般倒伏在地,大概率也沒食物充饑。
寒風嗚咽著掠過曠野,卷起沙塵,吹得他們瑟瑟發抖,牙齒格格作響。
白日裡受傷未死的人,發出斷斷續續、痛苦不堪的呻吟,如同秋蟲哀鳴。
更有許多人,悄無聲息地趴伏著,一動不動,也不知是昏死過去,還是早已魂歸黃泉……
此情此景,淒慘絕倫,令人不忍卒睹。
李曉明隻覺一股熱血直衝頭頂,心中對徐光的恨意滔天:“徐光老賊!行事如此歹毒,必遭天譴!”
他心中狂呼,無比期盼邵續真能率軍殺至,將這些可憐人救出苦海。
然而,另一個冰冷的聲音,又在心底響起:“即便邵續今夜劫營得手,又能如何?
石勒大軍根基未損,卷土重來隻在旦夕之間!
到那時,惱羞成怒之下,這些漢民,乃至整個冀南,恐將遭受百倍千倍的報複與屠戮……”
這念頭一起,心中一陣無力。
他不忍再看,更改變不了這一切,頹然轉身,步履沉重地走回營區。
先找到自己手下陳二等軍需處官兵,仔細交代了輪流值夜、隨時待命等事項,
這才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自己那頂孤零零的帳篷。
進得帳內,他將手中的石勒那柄鐵錘,重重地摜在地上。
“咚!”
一聲悶響,震得地鋪上的草屑都跳了起來。
待點上帳內火把,借著昏黃的光亮,他才看清,這沉甸甸的家夥,通體竟是青銅鑄就,
錘頭碩大,布滿古樸紋路,柄部裹著防滑的皮革。
難怪如此沉重!“怕是有幾十斤銅……”
他下意識地掂量著,心頭竟又泛起一絲竊喜,
“這可是好銅料!若熔了,能鑄半門小炮呢,怕是綽綽有餘……”
他搓了搓手,眼中閃過一絲精光,
“嘿嘿,石勒老兒,你既然隨手扔給了我,這‘買路錢’我便笑納了,可沒打算還你!”
他忽又想起,幼時看過的那些英雄演義、連環畫,
上麵畫的猛將的短兵器,如《說嶽全傳》中嶽雲、嚴成方、何元慶、狄雷,
再如瓦崗寨的英雄,裴元慶和李元霸,都是用錘的豪傑,似乎總是拿一對的呀?
“不知另一隻被石勒藏在哪裡?
下回若有機會,定要留神尋摸尋摸,想法子把另一支也給他‘順’了來,湊成一對,那才叫美!”
這念頭一起,他竟有些期待下次見到石勒了。
夜漸深沉,寒意更重。
李曉明終究放心不下,擔心邵續真個率兵殺來時,自己措手不及。
他先將自己的戰馬牽到帳門口拴好,又費力地將那身冰冷的鐵甲提前套在身上。
沉重的甲葉冰涼刺骨,極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