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時·幽州城外。
晨霧如紗,在官道三岔口緩緩流動。
朱權勒馬駐足,玄鐵戰甲上凝結的冰霜簌簌墜落,在青石板上砸出細碎的聲響。
方才鏖戰時沾染的血跡,此刻在初升的陽光下泛著暗褐色的光,像極了乾涸的河床。
他修長的手指輕撫戰馬鬃毛,指尖觸到幾處尚未愈合的箭傷,馬兒輕嘶一聲,噴出的白霧在零下二十度的寒風中瞬間凝結成霜。
“石敬倒是舍得,跟了自己那麼多年的心腹,說殺就殺。”
朱權看向倒在亂葬崗的吳師爺,也不由得為其緬懷。
各為其主而已,作為一個對手,吳師爺依舊還是值得尊重。
“將其屍首安葬吧。”
安葬吳師爺後,朱權一行終於來到幽州城下。
“殿下,以防有詐。”
李旌策馬上前,鐵甲下的肌肉繃緊如拉滿的弓弦。
他手中陌刀已出鞘三寸,刀刃映出城樓上那麵殘破的玄色軍旗——旗麵被北風撕扯得支離破碎,卻仍能辨出"石"字金紋在朝陽下閃爍。
朱權沒有回應,深邃的眼眸死死盯著洞開的城門。
本該緊閉的包鐵城門此刻大敞四開,青石板上鋪滿新采的冬青枝,枝葉間散落的黃紙銅錢紋在晨風中簌簌作響,像一群受驚的麻雀。
戰馬突然不安地踏著蹄子,鐵掌與凍土相擊發出清脆的"哢哢"聲。
朱權鼻尖微動,一縷熟悉的艾草香鑽入鼻腔。
這苦澀的香氣混著濃重的血腥味,讓他喉頭不自覺地滾動。
此刻這氣息卻讓他想起當他率輕騎奇襲匈奴糧道時,那個背著竹簍、簍中嬰孩啼哭不止的婦人。
"得得得——"
一陣遲緩的聲音自城門洞內傳來。
朱權眯起眼睛,看見一個佝僂如蝦米的身影拄著棗木拐杖緩緩現身。
老者枯瘦如柴的手腕上係著褪色的五彩繩,每艱難地走上三步,便重重伏地叩首,額頭在青石板上留下點點殷紅的血跡。
"草民張九皋,代幽州百姓迎殿下入城!"
朱權翻身下馬的動作快得驚人。
玄鐵戰甲擦過鎏金馬鐙,發出刺耳的金屬摩擦聲。
他三步並作兩步上前,卻在觸及老者臂膀的瞬間猛然僵住——那看似單薄的棉襖下,竟藏著半截斷箭,箭杆上"石府監造"的烙印清晰可辨,箭頭的倒刺還掛著幾絲血肉。
"老丈請起。"
朱權喉結滾動,聲音卻穩如磐石。
他餘光瞥見城門陰影處,監軍太監高進忠正跪伏在地,紫檀木奏折在晨光中泛著血色的光,那支朱砂筆在紙上疾書,筆尖幾乎要劃破紙麵。
踏入城門的那一刻,朱權瞳孔驟然收縮。
朱雀長街兩側跪滿了衣衫襤褸的百姓,他們像退潮的海水般緩緩分開,露出中央青石板上用粟米拚出的巨大"朱"字。
那些金黃的粟粒間,竟摻著曬乾的杜鵑花瓣,殷紅如血的字跡從城門一直延伸到府衙,在朝陽下熠熠生輝。
"求殿下為小女申冤!"
一聲淒厲的哭喊撕裂了清晨的寂靜。
一個蓬頭垢麵的婦人突然從人群中撲出,懷中緊抱著的藍底白花繈褓上沾滿泥濘與血漬。
她枯樹枝般的手指顫抖著扯開繈褓一角,露出裹在其中的森森白骨——那分明是個不足周歲的嬰孩骸骨。
朱權握韁繩的手背青筋暴突,指節因用力而發白。
他清楚地記得這個婦人——正是那個風雪交加的夜晚,當他們奇襲匈奴糧道時,正是這個背著竹簍的婦人為他們引路。
彼時簍中嬰孩的啼哭穿透廝殺的喧囂,此刻卻隻剩這副細小的骨架。
"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