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鎖開啟的聲響驚得琪琪格渾身一顫,她蜷縮在黴味刺鼻的牆角,看著獄卒手中的火把在通道儘頭明明滅滅。
那場失敗的刺殺後,她以為自己早已做好赴死的準備,可此刻腳踝傳來的鐵鏈重量,依然讓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走吧,換個地方。”
獄卒的聲音毫無溫度,當她被帶到一座青磚小院時,繡著並蒂蓮的門簾在風中輕輕晃動,石桌上擺著冒著熱氣的米粥和一碟醃菜。
兩個使女垂手而立,其中一個怯生生地上前:
“姑娘快用些熱乎的。”
琪琪格警惕地盯著她們,直到胃部傳來尖銳的疼痛,才抓起粗瓷碗狼吞虎咽起來。
接下來的日子,仿佛一場荒誕的夢。
她不再被關在潮濕的地牢,取而代之的是鋪著新棉絮的床鋪,每日有人送來乾淨的衣衫,雖說是素色的中原服飾,卻比囚服柔軟百倍。
即使飯菜不過是尋常的麵食青菜,對餓了許久的她來說,也如同珍饈,如此這樣至某個深夜。
她望著窗外的月亮,突然發現自己竟不再渴望死亡,這具飽受折磨的身體,正在本能地貪戀著生的溫暖。
數日後的清晨,院門吱呀一聲被推開,琪琪格正在院中晾曬頭發,聽到腳步聲猛然回頭,手中木梳差點掉落在地。
那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月洞門處,玄色錦袍上還沾著未散的晨露,正是宴會上險些被她刺殺的譚威。
她如受驚的小鹿般後退半步,發絲淩亂地散落在肩頭。
譚威卻站在原地,目光掃過她身上淡青色的襦裙,昨日使女為她換上這身衣服時,銅鏡裡映出的少女模樣乾淨秀麗,全然不見那日揮刀時的凶悍。
“聽得懂我說的?”
譚威打破沉默,聲音低沉而平靜,琪琪格咬著下唇,指甲掐進掌心:
“當然聽得懂!你這個殺父仇人!”
她的聲音陡然拔高,眼眶瞬間泛紅。
“我父親到底哪裡得罪了你?”
譚威微微皺眉,望著少女眼中燃燒的仇恨,突然想起淳水河畔的屍橫遍野。
“保衛邊境,是我的職責。”
他的語氣不帶一絲感情。
“你父親率領鐵騎侵淩州,燒殺搶掠,那些死在他刀下的百姓又該找誰報仇?”
。。。
“胡說!”
琪琪格的聲音帶著哭腔。
“父親隻是想奪回屬於蒙古人的土地!你們漢人占著肥沃的草場,卻要我們在荒漠裡挨餓。。。”
她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單薄的肩膀在襦裙下劇烈起伏。
譚威看著她因激動而漲紅的臉龐,突然想起自己的女兒祝兒。若祝兒也經曆這般國仇家恨,是否也會變成眼前這個滿心仇恨的模樣?
心中泛起一絲不易察覺的痛惜,卻被他迅速壓下。
“漢人占地?按照你們的規矩,自大明滅蒙元起,蒙古人就沒有生存權了。成王敗寇,自古以來皆是如此。”
他的聲音依舊冰冷。
“你若執意報仇,不過是白白送命。”
琪琪格抬著頭,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卻倔強地不肯落下:
“殺父之仇,不共戴天!就算下煉獄,我也要拉著你陪葬!”
她的嘶吼在小院裡回蕩,驚飛了簷下的麻雀。譚威望著這個倔強的少女,意識到這場對話不會有任何結果。
仇恨的種子一旦種下,又豈是三言兩語能夠化解?而他作為一方統帥,背負著四州百姓的安危,更不可能因為一絲憐憫而改變立場。
譚威轉身欲走時,身後傳來布料摩擦的窸窣聲。琪琪格踉蹌著撲到石階前,青絲散落在青磚上:
“放我回蘭州!求你。。。”
她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顫抖,那雙曾盛滿仇恨的碧色眼眸,此刻隻剩破碎的希冀。
譚威的腳步頓在門檻處。寒風卷起他的衣擺,露出腰間半舊的流星刀。
“等你傷好了。”
他望著遠處城牆的垛口,聲音混著風沙飄來。
“我會安排你與合布勒見麵。”
這話讓琪琪格渾身一震,抬頭時隻看到譚威逐漸遠去的背影。
她攥緊裙擺,卻沒發現對方袖中的密信,數日前書記官江宏業已帶著親衛,快馬加鞭趕往合布勒駐紮的蘭州去了。
江宏業摩挲著懷中的進士登科銀牌,多年前那場閹黨與東林的黨爭,像一場噩夢纏繞著他。
當同僚們忙著站隊時,這個書生氣十足的年輕人卻固執地守著聖人教誨,最終被貶到西北軍中。
初到甘州時,他常對著戈壁灘發呆,直到數年後一位年輕的主官突然找到他,將一卷文書拍在他案頭:
“明日啟程,去見蘭州合布勒。”
。。。
“都督莫非要我一破落進士去送死。。。”
他曾試圖逃避,譚威卻隻是將一枚令牌推到他麵前:
“你的筆,比我的刀更鋒利。”
這句話如同一束光,照亮了他晦暗的仕途。
此刻騎在馬上,看著遠處連綿的雪山,江宏業握緊韁繩,腰間懸掛的密令仿佛有千斤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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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布勒的部族此刻正籠罩在硝煙中,隴南戰場上,和碩特部的騎兵與葉兒羌殘部的彎刀交織成血色旋渦。
合布勒咬著牙撕碎戰報,紙上久攻不下四個字刺得他太陽穴突突直跳。
“報,土甘都司遣使者而來,目前使節在南邊青塘!”
傳令兵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他冷笑一聲,摸了摸腰間琪琪格送的狼頭玉佩:
“算他敢來。”
江宏業的隊伍穿行在藏地邊緣,唐元時期的古城廢墟間,斷壁殘垣上,依稀可見當年繁華的痕跡。
“這些城郭曆經三朝。。。”
他剛要對親衛感慨,帶路的蒙古軍士突然勒住馬韁:
“再往前就是青塘巴顏喀拉北道,你們可彆迷路了。”
軍士的語氣帶著傲慢,手卻不自覺地摸向腰間的彎刀。江宏業注意到他打量圭聖軍的眼神,那是帶著敵意的審視,卻又藏著幾分隱秘的佩服。
畢竟能在西北荒漠站穩腳跟的軍隊,戰鬥力不容小覷。
“有勞領路。”
他抱拳行禮,不卑不亢,同時示意親衛保持警惕。
夜幕降臨時,隊伍在一個藩地小村莊借宿。
江宏業驚訝地發現,這裡的土坯房與中原村莊彆無二致,隻是偶爾能見到頭戴皮帽的蒙古人,或是黃發碧眼的番人。
駐地篝火旁,蒙古軍士用生硬的漢話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