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著廳內爭得麵紅耳赤的將領們,心中湧起一陣煩躁,分兵可解燃眉之急,但風險極大;集中兵力雖穩妥,卻可能貽誤救援營州的時機。
兩種策略各有利弊,而他必須在眾將的爭論中,找到那個能扭轉戰局的平衡點。可此刻情報不足,局勢迷霧重重,這個決定,遠比他想象的更加艱難。
議事廳內的爭論聲如煮沸的滾水,董俊與何術爭得麵紅耳赤,瞿博的勸和聲被徹底淹沒。譚威無由的一陣煩躁,猛地拍案而起,紫檀木桌麵發出的悶響震得眾人瞬間噤聲。
他掃視著一張張緊繃的麵孔,目光不怒而威:
\"都住口!此刻不是意氣之爭的時候!\"
將領們的脊背不自覺挺直,他們從未見過譚威如此嚴厲的神色。譚威緩步走到地圖前,重重戳在吉州的標記上,聲音低沉而狠烈:
\"這場戰事的關鍵,全在蒙編吉州軍的動向上!\"
他的掃過眾人。
\"若他們傾巢南下,這場仗就不再是西北的局部衝突,而是關乎大明國運的全局大戰!\"
何術張了張嘴,想要反駁卻被譚威抬手製止:
\"不必再爭!現在必須立刻做五件事!\"
他的聲音果斷而不容置疑,議事廳內鴉雀無聲,唯有銅漏滴水的聲音在寂靜中格外清晰。
\"第一件,八百裡加急傳訊河州、玉州、柔州!\"
譚威抓起案上的狼毫,在訊箋上飛速寫下幾行字。
\"命各地散州即刻進入戰時狀態,加固城防,清點糧草,做好隨時應戰的準備!\"
他將簡訊遞給親兵時,一字一句道:
\"限三日之內送到,延誤者軍法處置!\"
親兵領命而去,譚威轉向鄭峻,眼神中多了幾分鄭重:
\"第二件事,勞煩鄭大人即刻修書一封,向陛下、兵部及五軍府詳細稟報西北戰局的變化。\"
他頓了頓,補充道。
\"同時懇請陝甘等地都督調派精銳,在河西走廊東側布下兩道阻擊防線。若吉州軍真的南下,這將是拱衛中原的最大屏障。\"
鄭峻抱拳行禮,五軍府承旨的金牌在燭火下泛著冷光:
\"卑職定當全力支持總督!此事關係重大,卑職今夜便擬好奏疏,明日一早就快馬送往京城!\"
他心中暗自佩服譚威的決斷,這兩道防線若能及時布下,即便西北戰局惡化,也能為大明爭取到寶貴的喘息之機。
譚威微微點頭,又從袖中取出一枚刻著西北行營印記的銅牌:
\"第三件,我要派使者到庭州麵見定西署督馬昌樂。\"
他的聲音突然放緩,卻更顯意味深長。
\"當麵質問蒙編吉州軍攻打鹽州一事,陳說利害,試探他的虛實。\"
他環視廳內眾人,掃過每張麵孔。
\"這個使者,必須既了解西北局勢,又能言善辯,更要有膽量直麵馬昌樂。辦成此事者,本督親自推薦重用!\"
廳內響起一陣騷動,將領們麵麵相覷。庭州距離瓜州千裡之遙,且馬昌樂勢力盤根錯節,此去吉凶難料。
但譚威開出的條件實在誘人,不少人眼中閃過躲避。議事廳內的氣氛怪異,譚威的話音落下許久,竟無一人接話。
將領們有的低頭盯著靴麵,有的佯裝整理甲胄,就連素來莽撞的董俊也抿著嘴不發一言。
他們心裡都清楚,庭州馬昌樂的地盤就是個龍潭虎穴,此番出使,稍有不慎就是有去無回。
\"江宏業何在?\"
譚威突然開口,聲音在寂靜的廳內格外清晰。
角落裡,一個身形挺拔的身影應聲出列。鄭峻瞳孔微縮,仔細打量著來人,這不是當年那個清高孤傲的庶進士嗎?
記憶中的江宏業身形單薄,總愛穿著洗得發白的青衫,整日與筆墨紙硯為伴。可眼前這人束著牛皮腰帶,勁裝下隱約可見緊實的肌肉,舉手投足間透著股武將的利落。
\"卑職在。\"
江宏業抱拳行禮,兩次出使蘭州的經曆,早已磨去了他身上的書生氣。但此刻看著譚威意味深長的眼神,他心裡還是忍不住叫苦不迭。
譚威上下打量著他,態度並不柔軟:
\"江宏業,你曾兩度出使蘭州,口才與膽識都不錯。此番到庭州見馬昌樂,你可願去?\"
江宏業喉結動了動,心裡有些糾結,這哪是詢問,分明就是命令!但他臉上依舊保持著恭敬的神色:
\"總督信任,卑職萬死不辭!\"
話一出口,他就在心裡默默歎氣,自己這是又要把腦袋彆在褲腰帶上了。
\"很好。\"
譚威滿意地點點頭。
\"飯後即刻出發,爭取子時前趕到厝水東岸驛站。此行首要任務,是弄清吉州軍的真實動向。\"
他頓了頓,從袖中掏出一封密信,壓低聲音道:
\"見到馬昌樂,把這封信交給他。記住,言辭既要強硬,又不能激怒對方。\"
。。。
\"卑職明白!\"
江宏業雙手接過密信,收進懷中,轉身離開時,他不經意間與鄭峻對視,暗暗眨了眨眼,嘴角扯出一抹無奈的笑容。
鄭峻心中五味雜陳,想當年,江宏業可是有名的清流,文章寫得錦繡燦爛,滿朝文武誰不稱讚?可如今卻被譚威派去乾這種玩命的差事。
他看著江宏業遠去的背影,微微搖頭,在這亂世,文人想要活下去,終究是要放下身段,沾滿一身煙火氣。
一旁的鄒峰把這一幕看在眼裡,忍不住小聲嘀咕:
\"好好一個文人,偏要學武將的做派。\"
他撇了撇嘴,眼中滿是惋惜。
\"分明是被譚威糟蹋了。\"
在他看來,江宏業就該待在書房舞文弄墨,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提著腦袋在刀尖上討生活。
可他不知道的是,在這戰火紛飛的年代,又有誰能真正獨善其身?即便是滿腹經綸的文人,也不得不拿起刀劍,在這亂世中為自己謀一條生路。
譚威的灰瞳如寒星般掃過瞿博與董俊,將案上的訊箋重重一放,震得墨硯裡的殘墨泛起漣漪:
\"第四件事,瞿都督、董都督即刻啟程回防。祁州與昌州是西北防線的咽喉,不容有失。\"
瞿博攥著汗濕的袖角向前半步:
\"總督,此番回去若遇敵襲,我等能指望何處援軍?\"
話音未落,董俊已按捺不住地起身:
\"是啊!祁州守軍不過三千,昌州能戰之人也不足五千,若敵傾巢而來。。。\"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眼睛不安地滾動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