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薩涵抬手接過酒杯,卻沒有飲,隻是任由酒杯在手中轉動,沉默片刻後,終於開口,聲音帶著一絲疲憊:
“完顏克阿,你跟在我身邊這麼久,不用裝了。方才在眾將麵前,我是不得不硬撐著,可心裡清楚得很,圭聖軍的戰力有多強,咱們去年在花穀關已經領教過了。更彆說大明還有無數節鎮軍隊,真要是拚到底,咱們這點人馬,根本不夠看。你說說,眼下這局麵,咱們到底該怎麼辦?”
完顏克阿歎了口氣,他知道可薩涵此刻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實在的建議,便直言道:
“主子,奴才還記得,早些年咱們曾與圭聖軍簽過停戰協議,那時雙方實力尚算均衡,協議還能勉強維持。可如今不一樣了,圭聖軍占了雉雞峽、查達軍寨,勢頭越來越盛,咱們卻被困在塘州,糧草日漸短缺,實力此消彼長,那份舊協議,恐怕早已作不得數了。圭聖軍若是想徹底拿下塘州,絕不會再受協議束縛。”
可薩涵握著酒杯的手緊了緊,指節微微發白,又問道:
“那你說說,若是咱們按照方才定下的計劃,集中兵力在雉雞峽附近反擊,勝算能有幾分?”
完顏克阿沒有絲毫猶豫,語氣沉重地坦言:
“主子,奴才不敢欺瞞您,勝算微乎其微。圭聖軍不僅裝備精良,將士們也都是百戰之師,更有譚威那樣的將領運籌帷幄。咱們這邊呢?將士們士氣低落,糧草不足,還要防備武佑城的可薩勃勃。真要是打起來,咱們未必能占到便宜,說不定還會被圭聖軍一口吃掉。”
可薩涵聞言,長長地歎了口氣,將杯中馬奶酒一飲而儘,酒液的溫熱卻絲毫驅散不了心中的寒意:
“我也知道打不過啊。。。可若是不打,困在塘州遲早是死。若是跟圭聖軍死戰,就算拚掉他們一部分兵力,咱們自己也會元氣大傷,到時候可薩勃勃那廝肯定會趁機發難,坐收漁翁之利,咱們可薩部的基業,就要毀在我手裡了。”
他思忖了下,眼中閃過一絲掙紮:
“可要是先轉頭去解決可薩勃勃,又會便宜了圭聖軍,他們肯定會趁咱們內戰,趁機拿下塘州,到時候咱們腹背受敵,更是死路一條。這左右都是難,真不知道該怎麼走下去了。”
完顏克阿看著可薩涵痛苦的模樣,心中也不好受,沉思片刻後,小心翼翼地提議:
“主子,奴才倒有個想法,不如咱們先試著與可薩勃勃和解?哪怕隻是暫時休戰,也好過兩麵受敵。隻要能穩住武佑城那邊,咱們就能集中精力應對圭聖軍,哪怕最後打不過,也有更多回旋的餘地。”
可薩涵猛地抬頭,眼中滿是嘲諷:
“和解?完顏克阿,你忘了他可薩勃勃當年是怎麼對我的嗎?他殺了我弟弟,奪走了我的舊部,還想搶我塘州的控製權,這殺弟奪權之仇,不共戴天!他怎麼可能跟我和解?我就算戰死,也絕不會向他低頭!”
見可薩涵態度堅決,完顏克阿知道和解這條路走不通,便又提出一個新的建議,語氣帶著幾分懇切:
“既然如此,主子,咱們不如放棄塘州,遠遷西海?西海那邊地域遼闊,有草原也有水源,適合放牧生存,而且遠離大明的勢力範圍,圭聖軍未必會追過去。咱們到了那裡,正好可以休養生息,慢慢恢複可薩人的元氣,等日後實力足夠了,再回來報仇也不遲。”
完顏克阿口中的西海,並非後世那般,它地處高原戈壁之間,後世為人熟知的青海湖,不過是西海萎縮後的一部分。
此時的西海,不僅湖麵遼闊,一眼望不到邊際,周圍還環繞著大小數個湖泊,如同散落的珍珠般彼此相連。
白沙河、黑河等眾多河流從四麵八方彙聚而來,源源不斷地為西海注入活水,滋養著這片土地。
整個西海區域又分為東、西兩域與並連的仙鶴湖,東西海沿岸地勢平坦,湖畔草原一望無際,牧草肥美多汁,風吹草動間可見成群的牛羊。
仙鶴湖則因常有仙鶴棲息而得名,湖水清澈見底,周邊植被更為茂密,是絕佳的夏季牧場。
這裡不僅是遊牧民族繁衍生息的理想之地,更是絲綢之路上的重要通道,連通中原與西域的河西走廊自不必說,連羌胡部落私下通行的小道,也多經此附近,無論是放牧還是經商,都極為便利。
其實完顏克阿早在上一年,便已看出可薩人在清河畔難以長久立足,大明勢力不斷西進,圭聖軍戰力強悍,可薩部卻內部分裂、實力漸衰,長期對峙下去,敗亡是遲早的事。
隻是此前局勢尚未到絕境,他擔心提出遷居會動搖軍心,也怕可薩涵不願放棄塘州的基業,便一直不敢多言。
如今圭聖軍步步緊逼,塘州已陷入絕境,他才敢將這個壓在心底許久的建議說出來。
可薩涵聽到“西海”二字,眼神微微一動,他幼時曾跟隨父親去過一次西海,對那裡遼闊的草原與豐美的水草還有些模糊印象,隻是時隔多年,早已記不清具體細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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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停下手中轉動的酒杯,遲疑地問道:
“西海。。。我記得早年皇太極曾追殺林丹汗到過那裡,林丹汗死後,漠南、漠西蒙古不少部落都臣服了滿清。如今的西海,是否還由滿清控製的蒙古他部占據?若是如此,咱們遷過去,豈不是剛離虎穴,又入狼窩?”
完顏克阿早有準備,立刻躬身回道:
“主子放心,奴才這半年來,一直讓親信在打探西海的情況,對那裡的歸屬還算清楚。如今的東西海,確實仍屬滿清管轄,漠南和漠西蒙古的幾個部落常年在那裡放牧。但西西海已被一支從高原深處遷來的和碩特部占據,這和碩特部是漠西蒙古的一支,與咱們可薩部還有些遠親關係,他們不願臣服滿清,便脫離了漠西蒙古的大部隊,他們遷到西西海,如今正與漠南諸部對峙,關係緊張。至於仙鶴湖,則住著一群從哈密逃來的雜部,他們原本在哈密定居,後來遭藏地寧辜部襲擊,家園被毀,才被迫遷到仙鶴湖,人數不多,實力也較弱。”
可薩涵靜靜聽著,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虎皮椅的扶手,遷族絕非小事,涉及數千人的生計與安全,一旦決定,便沒有回頭路。
若是遷去西海後,與當地部落發生衝突,或是被滿清盯上,後果不堪設想。
可若是不遷,留在塘州,遲早會被圭聖軍攻破,到時候可薩部怕是要徹底覆滅。
他站起身,在議事廳內凝重地踱來踱去,眉頭緊鎖,久久沒有說話,帳內的氣氛再次變得壓抑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可薩涵終於停下腳步,轉頭看向完顏克阿,語氣嚴肅地叮囑:
“此事事關重大,絕不能讓第三人知曉,僅限你我二人知道,明白嗎?”